大厂打工人和81岁房东的魔都40天

坐标上海闵行七宝,一个一度因新增确诊数量惊人而在“闵行七子”中拥有一席之地的街道。

我居住的小区群叫静安新城,是当年为静安区搬迁居民修建的回迁房和新居所。现在,这里又因毗邻漕河泾的众多大厂和科技公司而吸引了许多新人购房租房,逐渐形成由年长的上海原住民和年轻的新上海租客组成的社区画像。

其中就包括我,一个北京90后,和我81岁的上海房东。

一、“大厂”承包与上海泡沫

上海,对有一技之长的年轻人来说,或许是中国最理想的所在。

身为大厂社畜,公司不仅提供体面的薪资,也包办了从一日三餐到零食茶饮的一切需求。而一到周末,上海就更是化身东方小布尔乔亚的“乌托邦”,是美食天堂,更是卷无可卷也要继续内卷的咖啡战场。

因此,从去年8月抵沪后,我没做过一次饭。

●到了周末,上海就是我的美食天堂。

直到今年3月18日,小区临时封闭48小时,我才意识到,需要适应新的生活方式了。

没锅,没碗,没刀,没米,没调料,厨房里唯一的厨具是朋友送的胶囊咖啡机,唯一的“屯粮”是去年618时批发的胶囊咖啡和各种口味的泡腾片。长期的漂泊和对“极简主义”的追求更让我总是尽可能的少留东西在家里,买东西只买够用一次的,吃饭够一顿吃饱就好。

●我的所有厨具。锅还是房东临时支援的。

上海过去两年精准防控让我确信,48小时,至多72小时之后小区就会解封,加上3月并没有取缔外卖,居家办公叫杯奶茶吃个外卖的生活不但不辛苦,简直是舒适。

在如上的“上海泡沫”环绕下,3月18日第一次小区封闭前,我囤的是Fascino的枫糖吐司和贝果,韩国超市的芝士泡面、金枪鱼罐头和净菜,和一袋冷冻荠菜饺子。

还好,我还知道买泡面和饺子。

解封并没有在期望的48小时之后到来。相反,我所在的小区成为了首批陷入无限+2+2+2的试验田。在封闭管理6天之后,3月23日晚上,广播里传来了“解封了”的通知,无数的大爷大妈立刻冲向了街道的菜市场和水果店。而这,也成为了众所周知的,后续“悲剧”的开始。

当时我想的是:终于解封了,我要进城玩。

●23日晚的南京东路步行街。

二、社畜不知囤粮贵

整个24号我都游荡在长宁和徐汇的马路上,去SMAKA买蛋糕,去Tims办公,遛到心乐面馆吃辣肉面和盐酥鸡。陕西南路依旧欣欣向荣,老外在喝酒,年轻情侣在遛狗,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我:Lockdown is over,美妙的春天又重启了。

转折发生在当天傍晚,小区群里突然有人说社区门口开始拉封锁,有警车和穿防护服工作人员的照片。没错,就像很多上海的小区一样,我的小区也发生了“解封后有确诊,小区重新封”的事件。

收到消息时我人坐在复兴路心乐面馆二楼,整个人是五味杂陈食不知味,对人生的无力感甚至超过了“要去囤货”了的紧张感。由于是工作日,又有不少门店缩短营业时间,虽然我人是自由的,却对于该去哪儿进货,该囤什么,头脑几乎一片空白。

那天晚上,在几个超市辗转多次之后,我最终买了一些吐司、贝果、泡腾片、牛奶、饮用水和金针菇回家。之所以强调金针菇,是因为那是当天奥乐齐大木桥店里唯一没有售罄的蔬菜。

●3月24日囤货后,我的所有库存。

仅仅几站地铁之隔,家附近的街上已然是一副末世状态,不管什么店铺都挤满了人。那天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大厂与外在社会的脱节:在超市因为疫情大多提前结束营业的时候,我不知道附近哪里有菜市场,也不知道什么价格才算合理,只是跟着人流茫然的在街道上胡乱瞎逛。

房东借了我一个煮锅,让我比很多同类人幸运了不少——有好几个和我类似情况的同事后来在小区群里连夜买锅。

整座城市风声鹤唳,上海为春风所破歌。

●3月24日晚,游荡了一天回到家,有种主动投案自首的悲伤情愫。

三、发菜了,我都送给了房东

我的运气比较好,所在的街道很早就开始发放物资。虽然发的东西里,5次有3次都是连花清瘟,剩下的2次里还总有咸鸡、熏鸭和萝卜开会。虽然我对胡萝卜的态度是“宁可枝头抱香死,绝对不吃胡萝卜”,但毕竟发了就聊胜于无,尤其对我81岁的房东有很大帮助。

平时工作忙碌,又是个不太能听懂上海话的社恐,我和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房东沟通不多,就是每天早上打个照面的程度。

这次封闭强行拉进了我们的距离,也让我稍微看到了一个老年人个体在疫情大背景下的生活。没有严重的基础病,也不是三代同堂的居住环境,物资发放没有出现魔幻故事,具备上述三个条件,老人生活受到的影响比年轻人小很多。当然,这仅是一个个案。

我的房东食量不大,又偏好碳水,每次发放的卷心菜、胡萝卜吃到下一次发物资时都还有富余。由于生活几乎稳定在小区里,封闭也没有妨碍到她挖野菜和串邻居,街道发放物资还降低了生活成本。

也许是上海人骨子里的“客气”,她总是不好意思吃我分享的零食水果,每次都是在我的骂骂咧咧里才会浅尝一下。直到今日我和房东都保持着独立做饭、错峰吃饭的“社交距离”,一是作息不同,二是饮食习惯差异太大。

房东很难理解我可以一直不吃米饭,我也不太能接受胡萝卜炒白萝卜的蔬菜搭配。疫情期间,我有很多朋友都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室友爆发冲突,反倒是看似格格不入的我们俩,却因为一定的距离感而相安无事。

即便如此,封闭了一个月,她都忍不住感慨:“再也不想吃卷心菜了,文革时候都没这么苦。”

我把发放的物资都留给房东,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是个不挑烹饪手法——解释了为何全靠煮也能持续1个月,但严重挑食材的人。物资包里的胡萝卜和加工制品都在我的食材黑名单上,即便是没有房东,他们也只会被我一直放在冰箱冷冻层。挑食的人的生存方式,就高度仰仗抢菜了。

●通过邻居认识的对面小区里开店的菜贩买到的绿叶菜包,一共68元。转手在小区里卖掉了一些不吃的品种,回血25元。

四、最难的不是抢菜,是无菜可抢

我在封闭后很快便进入了和段子里一样的抢菜生物钟,抢菜愈发熟练,但难度却越来越大。

在4月1日全面封城之前,我尚且还能靠手速和刷的勤抢到奥乐齐的轻食和贝果,朋友从山姆投喂的西柚和芝士饼干也让“小日子过的还不错”。

但随着上海全面封城的铁幕落下,各家电商平台陆续暂停营业,奥乐齐缩小了配送范围,而我不在其中,盒马的团购模式也让选择空间越来越少。

“胡萝卜困境”也极大阻碍了我参与团购的积极性,在如火如荼的蔬菜团购里,几乎每一家都是靠萝卜开会撑起的分量,花大价钱买自己根本不想吃的菜,怎么看都不划算。

在锲而不舍的早起努力下,我终归还是抢到了很多心仪的绿叶菜,不同口味的泡面配上不同样式的绿叶菜,构成了我绝大多数日子的厨房画卷。

●是的,一个多月,一口小汤锅足矣。

这次疫情也开始让我反思自己在供给侧和物流出现问题时尤其痛苦的食材偏好。比如我已经苦苦寻觅一周却在各大平台上都发现不了踪迹的圆生菜、芝麻菜和西兰花,更不要提现在只能在梦中相见的鹰嘴豆和马苏里拉。

你问我要改吗?调整饮食结构未免也太痛苦了,上海又不会永久的封闭下去,等到解封,先往冰箱里塞点鹰嘴豆罐头和芝士块吧。

一些转机在上海团长诞生的时刻发生了。

五、极简十年,一月瓦解

团长们都是真的社交牛逼症。上能battle居委会认证“什么是生活必需品”,下又能管理居民有序排队不要疯抢,同时还要处理群里层出不穷的愚蠢问题。每个上海团长,都值得一个项目管理证书。

我参与的团购不多,但小区里有私人关系的小团长更是成就了我偶尔一两次的“开荤”。无论是半夜送来的开封菜还是“顶风作案”团到的饮料,这些和餐厅店长有密切联系的居民与热衷于参与门店私域运营的宝妈成为了我伙食改善的大功臣。不得不说,过去一个月也是我开封菜吃的最频繁的一段时光,只是解封后一段时间内不想再碰原味鸡了。

●在我的圆生菜还没吃完的日子里,手撕生菜+炸鸡+北海道吐司,构成了最完美的一餐。

在每天早上5:50-7:50的抢菜闹钟、每五分钟都要看一下小区团购群,以及外卖平台的加持下,现在虽然不能说是物资完全自由的大户人家,但陆续储备起来的刚需品和一些小区交易硬通货足够我在隔离的情况下再“苟”至少10天。看着箱子里的存粮从最开始的寥寥几包泡面逐渐扩充到面包、饼干、午餐肉和调味酱,说没有满足感,是不可能的。

●生活需要仪式感。清明节期间,通过连续四天5点50早起刷APP,我如期吃上了青团。

但即便是这样,巨大的不安全感依然催使我在日出前就醒来,一睁眼就刷电商,有时甚至还会去抢购我不太需要的物资——毕竟现在什么东西都能在小区群里卖掉或换掉,万一谁有我想要的什么东西可以换呢。

我也联系了几家自己喜爱的又开放了团购的面包房。好家伙,从Fascino到石窑,不是超出了配送范围,就是店家已经产力运力不足,要在waiting list上慢慢排队。看来倒也不必特别担心网红店的倒闭,疫情期间人家的生意也是做的欣欣向荣。

六、认真规划,不喜不悲

时至今日,团购渐成规模,电商陆续恢复,我和不少居民一样都已经走出了食物短缺的窘迫,甚至需要开始认真规划冰箱来保证物资最合理的利用。

●靠着团购,我的库存日渐丰满。

让很多朋友意外的是,做事还蛮激进的我在这次封城里却是佛的最快的一批人。每天重复的日子和重复的餐桌都没有对我的情绪造成什么巨大的影响,也许是当自由被严格限制,口腹之欲和物质生活的满足与否已经不会引发我的悲喜了。

如果要说现在有什么新危机感,那可能是我要开始给北京封了小区的爸妈囤菜了。

食通社作者 | 桨学今

人生OKR是重回伦敦和周游世界的还没35岁的大厂民工。

作者的囤货攻略:请听食通社的播客“食日谈”vol.3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编辑: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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