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时节,上海苏州,有喜有忧

一、工人封闭,农场告急

当3月初李钰和小米作为食通社联禾计划的生态农场实习生,分别从山西和杭州来到上海奉贤的乐田海湾农场的时候,她们没想过,自己的农场生活是这样开始的。

3月28日开始,农场所属的浦南地区宣布静态管理,农场的三名工人也随之被封闭,地里的劳动力减少了一大半。

28岁的李钰说:“没想到我们刚到农场没几天就成了生产的主力。现在每天从早上六点半起床,一直忙到晚上。”农场主理人袁清华则戏称,因为缺人手,“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口使。” 

虽然辛苦,但是既不用封闭在狭小的空间,也不用担心吃饭问题,有规律的生活、劳动也让她们忘却了疫情的影响。李钰和小米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似乎成了田园中的隐居人。

●农场封闭前夕,小米忙着给会员配菜。疫情之后,农场已经多次挑灯夜战。

除了实习生,留在农场的会员也参与到劳动当中。因为采用家庭租地的经营模式,平时周末有会员来农场收菜,静态管理期间,有两家会员选择留在农场。

“如果再提前一些通知,也许还会有更多会员来我们这里宿营。”袁清华说。

现在,扎营变成了常驻,两家人已经在农场生活了一个月,也一起参加农场的劳动。

于是,在这个不寻常的春天,袁清华带着工人、实习生和会员一起,组成了农场的春播队伍。农场有20多亩菜地,地块小品种多,一块地往往要种十几个品种,种植计划十分复杂,这也让实习生和会员这些种植新手难以应付。李钰说,上午刚干完的活,他们的袁老师下午就要重新再检查一遍,经常需要返工。

●乐田海湾农场,会员和工人一起翻地浇水。

上海周边的其他农场也遇到了和乐田海湾类似的人手短缺。

玫瑰庄园农场位于崇明,农场主人吴敏说,由于封村,隔壁村的工人即使离农场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也无法来上班。所幸农场面积不大,总共才80多亩,她临时找到几个本村的大姐大妈,补上了空缺。

据她观察,周围的设施农业企业的情况更加糟糕。他们规模更大,劳动力缺口就更大。

悦丰岛有机农场位于江苏昆山,紧邻上海。4月以来,那里的防疫形势之严峻也不亚于上海。从4月12日开始,农场80%的工人身处封控区,无法外出,剩下的人手仅能处理采摘、浇水这样最简单的事务。

悦丰岛的“阿汤哥”汤耀中告诉我们,领导也想过让平时负责做活动做文案的同事也去地里帮忙。但按照昆山市政府的要求,农场的一部分员工在社区就地转为志愿者,农场又因此损失了一部分劳动力。

好在目前悦丰岛八十亩菜地的春耕基本完成。但是,五月份水稻播种和其他作物的后续管理,都需要更多的人手。靠剩余的几个工人照料田间已经非常吃力,还要顾及分装销售,阿汤哥和同事只能赶着紧急的事情做。

●航拍的悦丰岛有机农场劳作场景。

二、物流中断,物资不保如何保生产?

疫情阻断的不只是人员流动,还有物资。

疫情发生之后,昆山菜价飞涨。当地政府指示农场抢种一批叶菜,希望在一个月之内收获,稳住市场供应。然而,临时抢播,手上却没有多余的种子,成了各个农场普遍遇到的严峻情况。

“上级要求扩大生产,但是生产物资却没法保证,我们也一直在反映情况。”阿汤哥说。

此前也曾有几家农场联合向当地农委反映农资缺乏的情况,由农委联系当地的农资公司,临时打开仓库,让农场采购种子化肥。但是对于用有机方式种植的悦丰岛农场来说,这并没有帮助——农资公司的常规种子有包衣或者经过药物浸泡,他们无法使用。阿汤哥没有办法,只能把仓库里尚存的陈年种子拿出来播种,尽管这样无法保证种子的发芽率。

●悦丰岛的会员收到的农场蔬菜。

物资短缺的情况也各不相同。崇明玫瑰庄园农场因为封村,杂草机、微耕机用的柴油完全买不到。崇明原味园的俞伯也同样面临封村,但是所在村庄的管控方式更灵活,当农场有需求时,村里会派人拿着通行证陪同到加油站加油。

疫情下,物资的保障严重依赖于基层工作人员的对防疫政策的执行弹性,但是一旦问题超出他们能够掌控的范围,解决就变得困难起来。俞伯说,政府曾经来统计各农场对种子的需求,由政府出面统一采购。但是政府却没有给出采购价,这让他心里没底,宁可自己想办法也不愿意把希望寄托在政府的采购上。

崇明岛是上海最大的蔬菜生产基地。据报道,疫情发生后,崇明区农委为了保证生鲜供应,先后确定了16家保供企业,每日向上海市区供应蔬菜400吨以上。

然而,在俞伯看来,对于小型的种植户来说,实际获得的保障并不乐观。一方面,政策一般有利于大规模的农业企业。像原味园这样面积仅有50多亩的小农场,不可能进入当地农委的保供名单。

另一方面,收购的低价也使小农户难以接受。据俞伯了解,除了大型企业,他周围的其他农户都没有参与政府保供应的流通渠道。例如崇明区农业部门制定过青菜地头价每公斤6.4元的市场指导价,但是在基层收购时,价格在每斤2元左右。

“价格实在是太低了,我连采收的工人工资都拿不回来。”

他也只能卖给本地的经销商。在崇明本地的市场,经销商的批发价能达到4到5元,远高于政府给出的价格。这对于普通的菜农也许是好消息,但对于小型有机农场来说则不是。

俞伯坦言,平时他的蔬菜都主要靠快递发到市区,能卖12到18元一斤,但现在能在本地市场当成常规菜卖,这已经是他最好的出路了。他目前只卖给本镇的经销商,也是出于防疫减少流动的考虑。

●原味园农场种植的青菜。

三、快递停滞,配送怎么办?

俞伯尚能通过崇明本地市场解决销路,其他地方就没那么幸运了。上海周围生态种植农场普遍规模小,平时靠快递配送生鲜农产品。一旦快递停运,农场几乎完全无法向外供货。

玫瑰庄园疫情后的主要销售渠道变成社区团购,基本上都是和以前熟识的消费者联系,对方在小区内开团。农场联合其它几家农场共同供货,凑齐所需的蔬菜品类,再统一发货。

吴敏说,这样的团购解决了农场很大一部分问题。但是运费太高,平摊下来一箱菜就需要多花40元运费,而其中的大部分都需要农场承担。

●玫瑰庄园农场的莴笋长势正好。

青浦的朴隅农场面积约20亩,地处上海市辖区的边界,从这里再向西一公里就进入昆山市界。农场的主人薛宁郡曾是一位医生,据她说,昆山边界上的铁丝网立起来有三米多高。因此,村里几乎完全和外界隔绝了。

前几天薛医生在自己的公众号上求助,寻求芹菜的保存方法。因为农场的玫瑰能够做成玫瑰酱,也可以把雪里蕻这样的绿叶菜做成干菜,但是对芹菜却没有什么好办法。既无法对外销售,又难以保存,农场的许多蔬菜一直没有采收,很快就会变老。

“如果有人能够帮我们解决问题,我们的菜免费送出去都可以。食物是天地赐予的,浪费了太可惜。”

薛医生的朋友曾经办到过通行证,那时农场的菜能够运进城,再想办法分到客户手中。但是一周后,由于上海市政府规范通行证的发放对象,证件就取消了。从此,农场的菜再也送不出去了。

4月7日,上海市政府表示防疫保障临时通行证须从严发放,主要用于疫情防控、市民的紧急就医、物资保障、人员转运、城市运行、应急处置的用途。

“我们理解政府发通行证是为了保民生,但是现在农场的菜发不出去,这算不算民生呢?”薛医生很无奈。

●朴隅农场的新鲜莴笋。为了保存,薛医生把大部分莴笋都晒成干了。

在食通社采访到的几家有机农场中,大多数农场没有带通行证的配送车辆,而昆山悦丰岛是少有的拥有通行证的农场。但即使是如此,悦丰岛的通行证也有严格限制,只包括一辆车和两个人的名额,不足以完全恢复正常的运营。

配送方式也必须采取一些变通手段。例如送菜时和小区的保安打好招呼,把菜放到小区门口,让顾客下来自取。农场原来还有一家社区店,虽然不能开门,但也成为疫情期间的取菜点。他们曾经在店门口周围放几个货架,部分居民有两小时购买必需品的时间,就可以趁这一时间自行取菜。

●悦丰岛农场在昆山市区内设置的自提货架。

四、依靠附近,自给自足

远距离运输停摆的形势下,各个农场也尝试在附近的社区寻求帮助。种子和肥料进不来,就在尚能通行的农场间互相调剂,度过难关。

前一段时间,悦丰岛农场配送用的包装袋买不到,因此一度只能鼓励会员把用过的包装袋回收再利用。这种物资数量不多,依靠政府解决也不现实。最终农场还是通过关系联系了附近已经闭店的零售商,临时去店里买了一批货,解决了问题。

乐田海湾农场所在的海湾村附近大部分属于防范区,按照政策可以在防范区内走动,但是因为防控要求,也要求大家尽量足不出户。袁清华虽然提前备好了春播的种子和肥料,由于部分菜苗质量不佳,又从附近临时购买了一批。

袁清华为了消化农场多余的产出,也尝试过团购。但是平常不吃有机菜的住户对农场的菜褒贬不一。一些居民觉得吃到小时候的味道,但也有一些人觉得农场的萝卜长得不好看,青菜偏老,不买农场的账。

“大家对于有机种植的认识还不够。但是这能也间接说明,大家还吃得上菜。从心态上,许多人也没有外界想得那么焦虑紧张。”

袁清华也并不强求,转而帮助周围常规农业的农场销售。

●4月15日,乐田海湾农场还在线上举办了一次直播。主理人袁清华教大家如何在家里发豆芽、种蔬菜。

除了附近社区的互助,有机农场的也体现出它坚韧的一面。不施用农药、化肥、除草剂,在外部依赖性上已经胜于常规农业。而更重要的是,有机农场如果能够做到物质产出的内部循环,对外界的依赖就更少。

朴隅农场的薛医生就对此深有体会。自封闭以来,附近的农民缺种子缺肥,甚至覆盖大棚的薄膜都缺。但她自己却不担心——农场的种子都是自留种,肥料也靠枯枝落叶堆肥,至于薄膜,她更是用不上。

“自然农法讲的就是在农场内要形成一个自循环的体系,凡事都要自给自足。”

●疫情前,来朴隅农场劳动的短期义工在劳作结束后一起做饭,享受劳动成果。

五、尾声

不知不觉,上海的疫情开始了一个多月。当食通社询问几位农场的主人,假如再封闭三个月甚至半年,对他们的生活会产生什么影响时,大家都说,不会的,封锁一定很快就会解除。他们中的许多人也相信,随着政府政策的进一步细化,农场的经营状况也会好转。

4月16日,乐田海湾农场有位会员因事准备离开农场。临别之时,李钰和小米还特别为她准备了礼物。她们感慨,经过几周的相处,大家已经像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一样。

袁清华也认为,对于她们来说,疫情会是难忘的记忆:“做农业,总是最困难的时候记得最清楚。”

●乐田海湾农场做饭的陈阿姨和会员的妈妈一起准备晚餐。

食通社说

2021年底,食通社开启了“联禾计划”生态农业实习生项目,匹配了18位实习生,前往8省市的11个农场开展实习,其中就包括本文中的李钰和小米。

我们希望把有意从事生态农业的年轻人安排到成熟的生态农场实习,既能让前者高效掌握务农的知识和技术,也能把资深农夫的经验总结、传承下去,并解决农场高素质劳动力短缺问题。详见《我们撒了18个年轻人到全国12个农场》

食通社作者 | 王昊

食通社编辑,关注食农问题的理工男。现在最大的心愿是每个人在疫情之下都能实现食物自主,蔬菜自由。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编辑: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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