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用油危机当前,真的需要吃那么多油吗?|扣子吃货观

因为一辆矿物油与食物油混装的油罐车,油,一时热度无两。人们关注怎样才能吃到安全的植物油?而作为一个吃货,我关注的问题是:我们真的需要吃精炼植物油吗?

一、没有炒菜的历史

在恶人谷,油脂丰富的作物消耗量大,各类坚果亚麻籽奇亚籽葵花籽同样不少,但是吃食用油很少,因为我不炒菜。

“不炒菜。那你怎么吃饭?”

当然是用嘴吃饭了。

●我的厨房方寸之地,没有炒菜的家什,却有不同规格的煮锅好几个。关于不炒菜,怎么做饭?请参见旧文《千元预算搞定所有炊具》《拒绝“炒作”,也拒绝化学日用品》

所有的动物都用嘴吃饭,但人是唯一吃炒菜的物种,中国人又是最热爱炒菜的民族。但即便是热爱炒菜也最会炒菜的中国人,炒菜的历史,不过几百年。借用一个现成的句式:如果把动物吃东西的历史看成24小时,那么炒菜应该出现在第23小时59分以后。

一百五十万年前,食物遇到了火。火让人类告别茹毛饮血,开启了文明和身体演化新纪元,不问何物,一概入火。直接丢进去烧(火烹),或者隔了某种天然介质烤(石烹),后来有了陶器(陶烹),用水加热曰“煮”,用汽加热曰“蒸”。熏蒸煎熬烹焦煮熟等等烹饪相关的汉字,上溯到篆文,底下都是“火”,从隶书始才变为四点。隶书开启笔画字的时代,也是陶烹花样翻新的时代。

●绳纹陶鬲,曲沃县晋国博物馆藏。陶鬲的三个脚下可以烧火,用来煮东西,灶出现之后渐渐被釜取代。图中陶鬲出自春秋战国时代,鬲脚已经慢慢缩短了。
“鲜”字则与中国厨师祖师爷易牙有关。传说中“鲜”字曾是三鱼组合“鱻”,因易牙“鱼腹藏羊”,鱼羊合体重新定义了鲜味界的天花板,故而有“鲜”。

说到这里不得不顺便打假一下。现今名菜“鱼腹藏羊”,将羊肉、冬笋、香菇等切丁、炒制,塞进鱼腹,用猪网油包裹后煎、炸,言之凿凿为易牙所创。但易牙的时代陶器做不到炒制馅料,更没可能煎炸,只能烤鱼。

那时已经有了青铜器,但以祭器为主。彼时青铜器之珍稀,堪比1961年加加林乘坐的“东方1号宇宙飞船”。倘若以后外星人考据地球文明,凭借出土文物认定易牙是用青铜器油炸那条包着羊肉的鱼,吃货只能预先付之呵呵。

同时代与鱼有关的公案,有专诸“炙鱼”,也是烤鱼(出自《史记·刺客列传》和《史记·吴太伯世家》,以及同时代汉人赵晔《吴赵春秋·王僚使公子光传》)。因为专诸在太湖专攻烤鱼,江浙一带至今奉为“厨师之祖”。

与易牙有关的另一典故是“易牙烹子”,把自己四岁的儿子杀了给齐桓公吃,用的工艺是蒸。

二、铁锅也是个稀罕物

有人说这个太过重口味,那我们换个话题。

《水浒传》里英雄好汉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肉怎么做?

史进与二龙山三头领结交,“……又拣肥羊,煮了三个,将大盒子盛了,委两个庄客去送”。羊,论个煮,够大块。

鲁智深避难五台山,“猛闻得一阵肉香,走出空地上看时,只见墙边沙锅里煮着一只狗在那里”——这沙锅够大。

●“你家有狗肉如何不卖与俺?快拿半只来。”出自人民美术出版社80年代出版的老连环画《鲁智深》,但画上的锅既放不下一只狗,看起来又像铁锅模样。

说到这里顺便再次打假,现在各种各样名目的“水泊梁山宴”,凡炒菜皆是后人伪托,沙锅虽大,但是炒不得也。

武大郎沿街叫卖的炊饼,蒸的。《东京梦华录》已经出现“炒鸡、炒羊、炒兔”这样的字眼,但明人所写的宋朝故事《水浒传》里,没有“炒菜”一说,“饭食、羹汤、菜蔬教他三个吃了”不时可见。宋代苏东坡那样的顶极吃货,用来待客的,是连饭带菜一锅出的麦饭,蒸的。苏创名吃“东坡肉”是砂锅小火慢炖的经典……

虽说宋代刚好也是铁锅出现的时代,但尚未普及。那时候,可以炒菜的铁锅差不多是将加加林的“东方1号”进化成了马斯克的“星舰”。梁山好汉于化外之地占山为王,春风不度,王法不度,铁锅那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时尚潮品自然也不容易度,顶多大沙锅煮煮全羊整狗、蒸蒸人肉包子啥的。

直到明朝,铁锅仍享有尊贵地位。郑和下西洋,随船携带送与沿途各国的国礼,包括大明名产“广锅”——广东出产的铁锅。

●清代四耳大铁锅,佛山博物馆藏。佛山曾是广东铁器铸造最发达的城镇,也是“广锅”的重要生产地。

吃货也见不得梁山戏中,角色们对着一桌炒菜煞有介事,尤其受不了油炸花生米赫然在场。这道今天的下酒小菜不仅需要铁锅来炒,还需要花生米——花生,明朝始传入中国。

由那盘油炸花生米,引出炒菜需要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油。

油老早就有,中国人榨油的历史源远流长,最早用于润滑车轴和照明(“既为车脂,亦堪为烛”《齐民要术》卷五)。直到宋朝,沈括还会用一种颇新奇的语气提到:“今北人喜用麻油煎物,不问何物,皆用油煎。”杭州人沈括年轻时有过北方戍边经历,此语出自晚年隐居镇江梦溪园写下的《梦溪笔谈》

到得清朝,江淮繁华,荣宁两府,锅有了,油有了,炒菜也有了。《红楼梦》六十一回,厨娘与司棋大战,说出小姐丫鬟的私房菜:“‘晴雯姐姐要吃芦蒿’……‘荤的不好,另叫你炒个面筋儿,少搁油才好’。……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少搁油的芦蒿炒面筋、盐炒枸杞芽,清淡登场。

刘姥姥二进宁国府有道尽人皆知“茄鲞”:“茄子把皮籤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炸,跟炒菜本质相通,都是坚硬金属炊具里以油为介质加热,区别在于油更多温更高、让人垂涎的美拉德反应更出味。贾府才有的排场,刘姥姥这等乡间小康人家闻所未闻。

休说两三百年前的刘姥姥,就是一百年前的我姥姥,铁锅家家都有了,但炒菜不是天天有。姥姥家做小生意,日子不算太差,但是年节或者来客才炒菜。

三、问题在于精炼油

我从小每天吃炒菜,不问何物,皆可炒菜。我是在人过半百之后,因缘际会面对“不炒菜,怎么吃饭”这类问题,才开始把“炒菜”当成一个问题来思考。惊异发现,我对与自己生命息息相关的日常餐食所知何其有限。

炒菜最重要的不是“炒”也不是“菜”,而是“油”——过量、高温的精炼油。

精炼油脂“去粗取精”的加工过程,和精制面粉、精制米一样,是一个去其精华取其糟粕的过程。

脂肪是人身体运行必需营养,特别是大脑运转的刚需。现代医学细分为Omega-3、Omega-6、Omega-9各自若干,非常之高端大气上档次。但是,在人类几百万年进化过程中,人这的健康靠的不是仪器与指标,而是天然食物中油脂自然拥有的健康比例。

嘴馋吃货大爱坚果,永远都会遇到“坚果虽好,但油脂太多,不宜多吃”这样的提醒。这句话貌似正确,实则南辕北辙——现代人的问题不是坚果太多,而是精炼油脂过量,控制坚果是不打李鬼打李逵。我对这类逆耳忠言一概忽略:不炒菜、不外食、拒绝外来制成品,精炼油脂无孔可入,坚果大可想吃就吃。

●厨房小柜中各种含油的杂粮坚果,有亚麻籽、葵花籽、豆、花生、鱼豆、腰果。

四、光脚跑在自救路上

类似让人无语凝噎的尴尬比比皆是。现代人经常高喊“要运动”,所以有了各种各样的运动器材和越来越来多的运动损伤。越来越高级的运动鞋,每一款都信誓旦旦,唯此才能保护你的脚,本来只想简简单单跑跑步,没个师出有名的跑步鞋休想迈开脚。

但是有人不管这一套,撒丫子说跑就跑。别拿“不穿鞋伤脚”一类的话吓唬人,哈佛赤足教授利伯曼专攻人类演化生物学:“早在鞋子发明以前,人类跑得又快又好。” 面对花样翻新的天价运动鞋,利伯曼绝尘而去:去它的鞋子。

知道利伯曼是在几年前,当时我在台湾半农半X,边种稻边开食物课,其实就是收钱带人吃吃喝喝,从我的吃货观出发,对吃喝细节和历史信口开河。居然有学员听后大喜,说我跟一个赤足跑步的老外有一拼,不过,那位是拿人体演化历史说事儿。孤陋寡闻的我这才知道了利伯曼,后来我从台湾背回的书里,就包括他那本《从丛林到文明,人类身体的演化和疾病的产生》(“The Story of the Human Body”)。

利伯曼认为,由漫长丛林时代走出的人类身体猝不及防坠入工业革命后的巨变,无法适应现代文明环境,只能报之以病。如果把人类演化的历史比作24小时,现代生活,这种23小时59分之后的生活方式,让人类前所未有地长寿,也前所未有地痛苦。

●强烈推荐利伯曼的这本书,简体中文版名叫《人体的故事》。
●接近赤足的办法:五趾跑鞋。2012年与五趾鞋一见钟情, 2015年开始跑步,穿这种鞋跑了人生第一个半马,在正式马拉松赛事中,穿着它可以归入“赤足跑”组别。
赤足跑,不仅是一种不走寻常路的跑法,其实是一种活法。鞋的历史和现代生活一样,太过短暂,必须回溯生命本源看问题,“存在即合理”只是削足适履。利伯曼是“光脚的甩掉了穿鞋的”,在自救路上跑在了前面。

现代人为了应对身体出现的健康问题,吃药吃补品补充各种营养素。但其实我们更需要的是重新审视食物结构——每日炒菜用油,这一约定俗成的前提并没有那么可靠。如此,在食用油备受关注的时候,作为吃货,才有底气在“某某鱼”和“某某花”之间,在油炸和爆炒之间,选择不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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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通社作者

扣子

农夫毅行者,村庄酿酒师傅。全职吃货,兼职农夫,业余写作。

 

 

 

本文插图除注明外均来自作者

编辑:王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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