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walk能否治愈城里人的怀乡病?
到乐田海湾农场实习之前,我一度假想这里的消费者都是一群狂热的环保主义者,否则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些城里人要到乡下来。在这个大家都蜂拥向城市的年代,这样逆行的道路好像有点特别。
像我这样的小市民对上海生活的遐想是:在陆家嘴上完班后难得的free time,在外滩city walk一下,drink一点coffee,看看博物馆和art museum,想要体验地中海饮食,就背着coach托特包去Costa或者Sam这样的大商超,拿两盒有认证标签的organic牛油果。
城市里的一切井然有序、明码标价,为什么要开车来回两小时跑到乡下来呢?
一、哪些东西是城市必须要到乡下来找的?
不出于保护生态的目的,对有机本身好像也缺乏专业的了解,导致消费者的选择看起来几乎是一种极端的自利行为:只关注自己能从中获得什么。但他们甚至连健康与否也不太肯定,当我提及符合有机认证标准和健康的关系,消费者会说:我也不是专业的,有机食品具体的指标我也不清楚,只是感觉比较健康。
那么消费者到底究竟为什么选择来这里租地呢?
二、生态农业是一种怀旧消费吗?
对怀旧的追寻在农场表现为:追求像乡下的一样的和谐邻里关系,收获不用质检就能入口的蔬菜,最直观的感受甚至体现在怀旧空间上,会员们频繁提到农场的柴火灶饭、喂小动物的体验等等。有位消费者十分钟情柴火灶:“(这里)和别的地方(农家乐)都不一样,一下就把我吸引住了,当时我立刻就决定我要在这里包一块地”。妈妈们更强调熟悉空间和熟悉的人带来的安全感,有的妈妈特意强调在这里生活很安心:“你不用像在城市一样紧张,考虑争什么资源。在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是有限的,周末去公园位置都要靠抢,但是在这里空间很大,前后都关起来,这个环境我们也熟悉,所以小孩在里面跑我也很放心,不用时时刻刻都盯着,大人孩子都放松……就像社区一样,家一样的感觉……吃黄瓜我们都不削皮,直接水洗就可以吃,因为很放心。”
农场呈现的一切像是一个复合体。土地并不是完全开发成为菜地,而是保留了大量可供玩乐的空间,其比例能占到农场总面积的2/3。因此除了耕地,你可以看见许多绿色树木和水源地,看见小孩到处跑来跑去,甚至可以在夜晚看见刺猬。用时髦的术语来表述,这种混搭可以叫“生态+食物+亲子+养老+露营+自然教育+其他活动”。它承担了不同人的多样需求:小孩的玩乐、老人的养老、打工人的休闲和中年人的友情维系。有的妈妈特意强调在这里生活很安心
而在农场,情况恰恰反过来。能简单快速说明一切的有机标签并不是最关键的,因为消费者可以在土地中看见和联想在城市没有时间去体验的一切。
三、消费者是如何判断食物的?
但是每个人都具备判断食物品质的经验吗?《杂食者的两难》里有一段文字无声却振聋发聩:“在目前美国的饮食文化中,以往的本土智慧已逐渐消失,转而浮现的是困惑与焦虑。‘ 吃什么’这样的基本问题,居然也需仰赖许多专家来帮助。我们需借助专业记者的调查,为我们说明食物是从哪儿来,还需要营养师帮我们决定晚餐的菜单。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知道吃什么、怎样吃,这在以前几乎是不言自明的内容,现在居然需要专家进行指引了。
回答有关吃的问题对城市中长大的小孩来说尤为困难。他们不知道这个他们每天都在接触的世界是如何运转的,也不知道一颗玉米的生长有怎样的奥秘,有的孩子从诗歌当中知道稻子和稗子有区别,却连两者的基本形态都不了解。
中年人则参照回忆来想像蔬菜应该是什么样子:有虫眼、大小不一致,有部分的不完美,能够和小时候的形象和味觉对应上,这就是“健康”、“有机”“生态”的。
对年轻人来说,因为某些“传承”的断绝,对食物的判断偶尔也会遇到困难。我还记得,一位姐姐拿着一颗有些显老的花菜问我:它还能吃吗?这样的问题在超市里你不会遇到,因为那里不会提供卖相不好或者过于成熟的食材。而在农场则必须和自然生长的植物打交道,就像在原始森林中荒野求生的电视节目一样,只是消费者并没有电视主人公丰富的自然知识。
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城里人”心照不宣的“仪式感”,加上我确实也不清楚,我会回答我也不知道,然后看着她们或带着一颗花菜,或带着一根黄瓜,像刚出窝的小鸡一样,满园子找农场管理者询问。尽管他们不具备种种常识,但也能窥见因此产生的交流和沟通的需要。
消费者在一次又一次确认作物是否成熟、是否错过最佳食用时间的过程中,和生产者建立更为稳固的信任关系,也逐渐修正自己的认知:稍微有点开花的花菜也是可以吃的;老了的黄瓜可以做成酱黄瓜;如果每星期都来一次的话,可以不用着急摘青色的番茄,自然成熟的味道更好。
而对年纪稍大一点的人来说,又有不一样的判断标准。有些人因为相信过去的经验,反倒认为“照料得好一定是做假了”。
我曾碰到一个自己种过地的阿姨,她说:“你们这里的菜肯定多少还是打点农药的。我以前种过菜,你们这个菜,”她停顿一下,偏头用下巴示意我去看隔壁已经被吃的千疮百孔的包菜,“家里种哪里吃得到,都被虫吃了”。她对自己所涉猎领域的强大自信深深震撼到我,以至于我虽然想反驳,也只能小声回应:我们用的是生物农药,偶尔也人工捏虫。
四、在怀旧之外的可能
我们或许可以说,消费者对食物的科学认识,对于环境的关注没有到达某种程度。尽管我们缺少那样深刻的科学叙事,但消费者却能从生态农业出发,追逐日渐流失的信任关系和乡村文化。在这个脉络里,消费者并不自利,他们也渴望失去的美好景象能够在今天的社会中得到复现。
当我询问他们为什么要带小孩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只是告诉我:“接触自然对小孩比较好……我们以前看过的(景象),小孩都没有看过……不指望(孩子)能学会什么,就是让他来看看……”就像是神话里不言自明的传统:你虽然不明白其发生的科学原理,但你不质疑这样去做的合理性。
而如何将这种对过往美好生活的怀旧情绪推及到更广阔的价值,比如减少食物浪费上,是值得思考的问题。频繁用产量去回应对生态农业的质疑好像陷入了一个自证陷阱:一颗蔬菜,到底给虫吃掉是浪费,还是在人类社会中进入垃圾桶是浪费,好像不难界定,无怪乎很多生态农业的实践者会提及:虫吃一半,我吃一半。
旧时田园一样的怀旧空间吸引着消费者的到来,比空间更重要的却是人与人的情感联系。对于持续选择这里的消费者来说,感受到用心、真诚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为此,他们甚至部分避开了现代社会中的标签叙事,不再借用有机、大小和品种来形容一颗蔬菜,而且尽可能收获和利用自己土地上的所有产出,即使是一个星期要吃五天相同的菜。
对农场的工作人员来说,他们满怀着改变农业现状的愿望而来,因为土地包含的不仅仅是产出食物的作用,更涵盖了土地上的人际交往和教育等等功能。当两种追逐不期而遇,消费者和生产者好像都能够在农场提供的间隔环境里找到平静,过上慢生活,对于厌倦格子间工作的年轻人来说,这是开启新生活的起点。
我们希望把有意从事生态农业的年轻人和成熟的生态农场对接起来,既能让前者掌握务农的知识和技术,也能把资深农夫的经验总结、传承下去,并且解决农场高素质劳动力短缺的问题。欢迎持续关注生态农业实习生计划!
编辑:王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