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变南方,农友挖沟忙
食通社说
洪灾吞噬生命,也重创农业。前天食通社讲述了密云一家农场如何被洪水夷为平地,万幸的是农场职工从洪水中逃生。然而,人能跑,庄稼怎么跑?在受灾不是最严重的区域,广大土地泡成了烂泥,农人们必须面对遭殃的田地,重整生计。
过去三年,食通社持续关注华北夏季异常降水对农事的影响。2021、2022年河北滦洲一家生态农场接连降下罕见暴雨,损毁70亩土地的绝大部分庄稼;2023年京津冀遭遇60年一遇特大暴雨,北京、河北农友们不仅收成全烂在地里,有人差点连家都被淹了;2024年夏天则是持续高温多雨,6至8月累计降雨量是常年同期的两倍左右,对于一些农友来说高温高湿、土壤水饱和而无处可排,比前两年的极端降水还要糟糕。
一、挖沟!挖沟!挖沟!
大概两三年前开始,每年夏天进入汛期,柳刚都会感叹自己务农这些年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雨水。然而到了下一年,他的见识纪录又会被刷新。2023年那场让所有人惊心动魄的京津冀60年一遇暴雨中,顺义并非重灾区,但小柳树农园的露地蔬菜依然全军覆没,而且雨水里的酸性物质也让菜变得又涩又苦。一向以自家蔬菜为傲的柳刚,都觉得没脸向消费者推荐了。
去年北京倒是没有极端暴雨,可是夏雨连绵不断,总降水量反而破了记录。对柳刚来说,这更要命。暴雨虽然雨强大,但来去匆匆,可是持续降水近一个月,土壤彻底泡烂了。柳刚欲哭无泪。
痛定思痛,柳刚终于意识到北方气候正在“南方化”,挖沟最要紧,早开工,早受益。今年早春他重新整理了土地,除了疏通沟渠,还依照地势把最南部的土地降低半米,挖出的土方则运送到了农场北边。这样的人工坡度可以促进水流,个别积水地块大概在两天内使用水泵可以排出。

于是在这轮暴雨过后,虽然许多露天蔬菜还是泡了水,一些农业设施遭到破坏,但至少秋季的苗保住了,柳刚的情绪似乎也比前两年乐观了些。“损失会有,但比去年全军覆没要好一些。”他说。
位于昌平区兴寿镇的平人农场地势偏低,容易受涝。负责生产的赵飞说,2018年和2021年排水工程没有做好,顶着大雨去挖水沟,但临时抱佛脚并没能避免地里作物全军覆没。
现在正是玉米丰收的季节,本轮暴雨过后,10亩有机玉米倒伏,意味着4至5万元的损失。好在平人这样的有机农场往往多样化种植,红薯、秋葵、花生等作物幸免。

近几年来,为了避免2018年涝灾重演,平人农场在每个大棚前后都挖了水沟,并且持续维护翻新。目前农场内部的排水设施已经比较完善。除了基础设施,农场还会从每次灾害中吸取教训,改进管理。例如农场地势北高南低,去年大雨,南边两个棚里面的菜都泡烂了,今年就决定雨季不在南边地里种植。
空空谷的农友贤空对于食通社今年又来询问灾情表现了些许不耐烦。“雨是躲不过的,你问什么防控都没有用,”贤空说,“除非你搬走。”
空空谷位于平谷山区,地势较高,排水也相对容易。话虽那么说,贤空今年起垄种菜时还是挖了水沟,这样水就可以沿着公路流下去。
即便如此,空空谷的茄子,辣椒,基本已经烂在地里,需要挖掉。本身产量就有限的土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卖的。只能等天快凉了,种下一茬的白菜和叶菜。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大雨不仅延误后续的播种时间,而且由于土壤湿度太高,胡萝卜、白萝卜和白菜等暂时无法播种育苗。

随着这几年北方雨灾变多,农友们开始意识到挖沟的重要性。但很多人并没有及时行动,一是因为挖沟毕竟消耗人力财力,务农本就利润微薄,再这么追加投资下去,有的人认为不如放弃得了。另一个原因在于排水从来不是一家一户能解决的事,还有赖于周围公共设施的完善。
以平人农场为例,虽然内部排水设施已经基本到位,但是水如何排出去仍是问题。村里去年开始重视公共用地的防洪,也挖了排水沟,然而沟里面长满了草,容易堵塞。对于周围夏季休耕的草莓农户来说,排水不是大事,但这样的基建没法照应夏季种菜的农场。平人农场员工需要自己去沟里清淤,可大雨时,水仍会倒灌进来。

但水是不会消失的,而且永远往低处流。最近三年每次下雨,地势较低的几家农户总是被淹。村里没有了水利工程,没人能够动员大家去挖水沟,也没有年轻劳动力干这活,这些人家被淹了也无处诉说。
二、北方变南方,农民怎么办
田间积水、作物倒伏或淹死、设施损害……这些只是雨灾的急性损害。在今后更漫长的时间里,土壤水分饱和的问题会持续困扰农人——结构颗粒间隙较小的土壤保水性较强,但密集的团粒结构也让空气流通性变弱。空空谷农场的土就属于这种粘土。贤空为此把垄起高,仍然无法克服这个问题。
同属山区,承德平泉市恋乡农场的土壤就要好一些。土层是村里在农业学大寨时期填出来的,本身属于黄土,土质很差,经过多年堆肥,目前已经被改良成壤土和沙土,相对粘土渗水能力强一些。然而连续潮湿的天气使土壤水分过度饱和,还导致植物根系受损,吸氧功能减弱。雨水的渗透又把营养带到土壤深处,造成玉米缺肥、沤根。
由此也带来一个问题:当极端天气超过一定阈值,生态农业还能体现其优势吗?生态农业的核心是健康的土壤——这样的土壤有机质含量高,更能持水透气,是农业在面临气候变化时的重要缓冲层。可是近几年来农友们的遭遇表明,如此极端的雨灾过后,土壤比过去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恢复。而极端降水今后发生概率还会增加,生态农友该如何面对这种“新常态”?

按照常识,北方相对干爽晴朗的天气应当对玉米授粉有利,但随着降水变多,潮湿的空气会导致玉米授粉不均、缺粒。让北方农友烦心的还有:过湿的土壤无法耕作、播种;农谚云“旱生虫、湿生病”,湿度增加还会让十字花科蔬菜得软腐病,生菜、油麦菜得霜霉病。这个时候好活的基本只有空心菜和苋菜、和不怕生病的大葱。
每年雨季,恋乡农场的盈盈都会担心蔬菜烂根,西红柿裂果。可同时,农场并不会为了适应变高的湿度而改种喜湿作物,毕竟在北方还是旱灾更常见。顾此失彼。“至于雨水多少,就看天了。”盈盈说,任何不理想的天气都会导致作物产量受损,而农户能做到的只有尽量做好规划,保持产出。柳刚倒是在连续遭灾后,这几年尝试种上了喜湿的芋头,为北京的消费者带来了一个新品类。
节气也在失效。去年夏天连续降雨让平人农场的播种机无法下地,整个昌平立秋都没能种下大白菜。位于保定的陈子彧说,近两个星期一直下雨,让茄子、青椒种子没法发芽,只能任由它们烂在土里,等天气好转再重新播种。

三、增加的成本
除了前述挖水沟、补种,加强设施、保持作物多样性也是生态农场应对水灾的常见手段。不管在哪方面下功夫,农场的运营成本都会增加。
平人农场的小梅说,为了对付大雨,需要腾出土地来搞排水基建,在地里多起垄,意味着种植面积和密度都需要妥协。人工方面,挖排水沟、清理排水沟渠、加固大棚、顶部加防雨膜、安排人值守等也都会增加成本。另外,为了补充顺着雨向深层土壤流失的肥料,还要增加液体酵素。
空空谷全部是露地种植,不建大棚,不用肥料,没有机械,较之平人农场,更加“靠天吃饭”。但好处是投入低,主要是人工成本。大雨之后杂草疯长,让空空谷的除草费用陡增,占到人工成本的八成。
即便有些食物从雨灾中幸存下来,但很多口感变差。农友们自己都嫌弃:西红柿摘下来就腐烂,青椒、茄子水得没味。这也让生态农产品的重要卖点之一“美味”大打折扣。贤空说,消费者越来越关注菜的相貌,可天灾难免会牺牲一些菜的品相。农场该不该放低自己平日的标准,卖“无头”芹菜杆、半只菜花?消费者们能不能接受“丑菜”?这些看似无关要紧的问题,在困难关头反而变得至关重要。
越来越多研究证实极端天气和粮食减产之间的关系——当然,无需研究者们建构复杂的模型,靠常识人们也明白这个关系。不要等到未来无菜可吃时、才怀念这些“丑菜”。同样,不要等农民都被迫放弃农业后、才后悔今天没能想办法对他们伸出援手。面对气候变化这一共同危机,如何支持食物生产者,让他们能更有底气地挺过去,是每个人都应当深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