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年,从思考“一个人需要多少土地”开始
食通社说
2021年,哪些公共事件令你印象最深呢?对食通社编辑部来说,无论是在昆明举办的生物多样性大会,还是在英国举办的气候变化大会,或是夏天一波又一波的洪灾,初冬北京突如其来的暴雪,都在提醒我们:人类亟需改变和自然互动的模式。
减缓气候变化,保护生物多样性,适应越来越频繁的极端天气,这一切不能只仰仗政府的政策、企业的转变。我们每个人也可以从自己入手,反思我们的日常生活到底在向自然攫取多少资源,到底又需要多少才能满足我们的真实需求。
2022年的开端,让我们跟随扣子奶奶,再次思考托尔斯泰的叩问,“一个人需要多少土地”。
新的一年,食通社愿与大家一起,EAT,THINK,ACT。新年快乐!
一、来自托尔斯泰的提问
托尔斯泰写过一个小故事《一个人需要多少土地》。主人公对土地永无止境的追逐让他送了命,故事这样结束:“他的仆人捡起那把铁锨,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把帕霍姆埋在了里面。帕霍姆最后需要的土地只有从头到脚六英尺那么一小块。”
到了那个时候,我需要多少土地?已经签约遗体捐赠,我死后不需要土地,连六英尺那么一小块都免了。
我的问题是:一个人活着的时候需要多少土地?我想种田,凭自己的能力独力务农,最多能够耕种多少土地?要用土地的产出自给自足,最少需要多少土地?
二、种田,不必华丽,也能转身
曾几何时,“种田”,是人生的后路。有出老戏《七品芝麻官》,一边是权势、一边是公义,夹在中间的七品县令常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可见,他身后有一片田,田里除了活命的粮食还结一种果子,不叫“怪哉”而是“帝力于我何有哉”,所以有底气一甩头一跺脚摘下头顶乌纱,横下心来为民作主对抗权势——有田真好。
生而为现代人、一个远离土地失去种田能力的城市人,休说“为民作主”,很多时候,连为自己作主都是奢望。
现在流行一个词:内卷。卷在系统里的我们身不由己,退出代价高昂,深恐离开社会系统不能独活。生活工作中的各种不得已此起彼伏,足以让人屈服,只能一甩头一跺脚按下自己的脊椎——罢罢罢,还是从了吧,气节于我何有哉。
有一种城市人从农故事会以类似题目闪亮登场《都市金领放弃百万收入blah blah blah 》。起步价如此高不可及,是高消费之上的高消费。这般“华丽转身”,不是每个人都“华丽”得起,而我,真的只想转个身而已。
三、自由自主地种田,回归生活本身
归农故事经常强调类似前提:环境污染日甚、食品安全每况愈下,城市生活高压重负生命不堪承载。于是,主人公为了实现环保健康理想造福消费者,投入巨大建起了生态农场……
现代生活、城市生活当然有问题,归农当然有意义,但如此表述与李子柒式的中国美一样,皆因极致而有毒。离开城市污染去做无害种植当然好、当然有意义,但不必然承载意义。再好的事情也只是一件事情,无害种植也一样。它可以有意义,也可以没有意义,让事情回归事情,意义才有意义。
一旦被附会太多东西,不管是资金投入的门槛,还是价值意义门槛,或者事业规模经营方式门槛,“种田”就不再是人生的退路,更不是种田本身。
自主自由的生活,人应该可以自主选择进——进入、进步;也可以自由选择退——退出向上竞争或者内卷游戏。人生有得进、进得了,亦有得可退、退得起。在自主、自由的前提下,意义才有意义。种田,也一样。
我只想把自己像种子一样种在泥土里,让种田成为生活,而不是隐含炫耀的奢侈特权,不为田园理想或者环保意义,只是生活本身。
回到土地,过一种与世界两不相害的生活,我需要多少土地?
或者还可以说,这个问题背后的问题是:我需要怎样的农村生活?
四、我需要怎样的农村生活
从一开始就确定,我不会做经营性农场。租几十亩甚至几百亩地做“农业生产”或者“农业经营”,势必花钱雇人、资金投入,也就必然进入“生产-销售”逻辑,先要操心筹钱、然后再操心卖东西……这其实是另外一个版本的帕霍姆。我可不想重蹈托翁主人公的覆辙。
我只要“住在田里过日子”意义上的田园生活,容身小窝+活命田园,我需要多少土地?
这个意义问题又是一个技术问题。作为一个全无农事经验的城市人,看过这样那样的资料,建立无害生活循环,就必须种养结合。但种养结合就需要一定规模,对最小规模又众说纷纭,不在此一一列举,想想就头痛……
很多人都有田园梦想,深浅多少各不同,但是能够付诸实践的少而又少。曾经的我,是因为“门槛太高”而不敢问农。跟我有接近感受的,应该不乏其人。
如果只是这样想像田园,也许我永远也不会有答案,永远不可能有机会付诸实施,终此一生,田园梦想,只是一场梦而已。
还好,2017年,我撞上了一个务农机会。
五、徒步台湾,在终点成为“裸农”
那一年我在台湾徒步环岛。特别喜欢这张照片,夕阳落日之下,前面是太平洋,身后是海岸山脉,我和我的影子,孤身打马过草原。走到宜兰,遇到了我的田。
万里独行前手起刀落,把牙刷柄剁掉一半,极致减负减到把所有家当背在身上。有人裸辞、有人裸奔,与我的田劈头相遇时,世界尽头我两手空空,除了那个背包什么都没有,可以说我是“裸农”。
“这就是你的田。”“俩佰甲”发起人杨文全张开两手比划一下:“从那条进水沟、到这条排水沟,从那条田埂、到这条埂,都是你的。”并告之:“土地面积1.67分,每分年租金1600块。” 然后,他就拍拍翅膀飞走啦。
缺乏数字观念的我呆在田边算了好半天。台湾的土地计量单位是“甲”,1甲=1公倾,1分=0.1公倾=1.66亩,台币当时的兑换率是1:5。兰阳平原肥得流油的上好稻田,每亩租金才合人民币两百块……不租白不租。更何况,我还需要一个“农民身份”以便打入采访对象内部,为我的“可操作的民主”系列寻找素材。
六、在生活细节里亲自活着
我奔生活的“意义”而去,却撞到生活本身。每天一早下田,天黑还舍不得回来。回来就扎进厨房,思考“吃什么”这类根本问题。如果来吃的人多了就是社交生活,如果做成生活课程并加以传播就是公共生活。
我在宜兰农舍里完成了两本书。第一本由吃吃喝喝探讨选择自由、生命主权,书名《亲自活着》。
以前学人翻书,哈耶克“生命只能以生命本身为目的”,陀斯妥耶夫斯基“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于是人云亦云跟着感慨。那时还不知道,关乎生命本质的答案都在生活本身,不亲自活着,却还煞有介事做“思考人生”状逗自己不开心,那是自娱自乐,就像猫猫狗狗逗弄尾巴。
在宜兰的这段亲自活着的经历回应了种田有关的所有问题,坐在书房里无语天问可能要纠结一生,付诸行动则会发现土地里生长着答案,资金问题意义问题技术问题……统统不再是问题。
唯有在生活细节里亲自活着,才能让自己成为具体的人,让这个生命成为自己而不是别人,成其为生命本身……
七、一个人需要多少土地
我不跟着大师鹦鹉学舌,直接回答根本问题:“一个人需要多少土地?”
在宜兰的头一年,我用1.5分地种稻,从撒种育秧到选种贮存,全手工操作,体力胜任愉快,收获圆糯干谷750公斤。收太多就要操心卖米,其实种0.5分收250公斤就够了,可以得米170公斤,吃不完也用不完。折换成亩是0.84亩,一亩地足够。但必须说明,这是单季稻。如果种两季,还可以减少占用。
一开始我也贪心,种了200平方菜,但是不会管理,实际只有院子周边20平方有收成,但也已经够吃。加上花生大豆等油料作物和杂粮果树,半亩左右自给自足。再算上养鸡、库房和住房,用不了半亩。
在台湾种了两年三亩肥田,又在福建种了一年五亩瘦田,我的实操经验让我有信心回答:“凭自己的能力独力务农,最多能够耕种多少土地?”
在台湾半农半X(X为酿酒+写作)搞定三亩田,以我奔六的体力独自劳作,胜任愉快。如果投入更多时间精力、更努力一些,也可以玩转更多,但不能超过五亩,不必努力到太累。
换个问题:“我要用土地的产出自给自足,最少需要多少土地?”
像我这样半路出家的新手农夫,可以三到五年实现基础版自给自足:田里有什么吃什么,饿不死。六到十年实现升级版本:想吃什么有什么。这样,就能关起门来朝天过,帝力于我何有哉。如果收缩规模、土地少至二亩,时间还可以再短一些。明年,我也打算试试种养结合。开春先把鸡和蜂养上。
既然读到这里,我想问问亲爱的读者,你需要多少土地呢?
作者:扣子
农夫毅行者,村庄酿酒师傅。全职吃货,兼职农夫,业余写作。
图片:非特殊注明,均来自作者
编辑: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