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世界饕餮指南:科幻作品中吃什么,及怎么吃(上)
作者 | 孙天舒
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杜克大学环境学院毕业生。因为只对“吃”才能保持持久而高亢的兴趣,所以立志将探索”如何更好地吃”作为终身事业。目前从事可持续农业、农业国际援助和鸡丝凉面烹饪研究工作。
食通社说:食通社的口号是:了解你的食物!除了现实的一日三餐,你有没有想过人类未来的食物是什么样的?
食通社作(大)者(厨)孙天舒,穿梭于脑洞大开的中外科幻小说和电影中,搜罗食材,为我们奉上这一桌“未来飨宴”。本文引用的许多科幻作者,本想通过自己的文学作品抨击主流的科技决定论,向人们展示由未来食品代表的反乌托邦。可是,这些作家们的担忧和警示并没有阻止食品科技的发展,反而成为了食品行业的指路明灯:本文提到的许多“脑洞”食品,都已经在世界各地的实验室成为了事实,离你的餐桌,或许只有一步之遥。
在今年8月11日结束的赫尔辛基世界科幻小说大会上,美国作家N·K·杰米辛凭借《方尖碑之门》(The Obelisk Gate),击败备受中国读者期待的《三体·死神永生》,蝉联第七十五届“雨果奖”最佳长篇故事奖。《方尖碑之门》延续了杰米辛上一部获奖作品《第五季》的时代背景:在超级大洲The Stillness上,灾难性的气候席卷全球,人类文明陷入冰冷的黑暗。一些物种为了躲避天敌强行进入冬眠;食石人(Stone Eater)以大理石和沙石为生,也有异星联盟因为食物资源枯竭而群起入侵其他大陆……资源,尤其是食物资源的枯竭,是社会黑暗面反攻人性的导火索。气候变化、黑暗降临是科幻小说中常见的设定。由于千百年来人类对食品的获得始终依仗太阳辐射能,未来在灾难性气候中如何喂饱肚子便成了科幻作家和编剧们津津乐道的课题。
千千万万的科幻作品中,至少有一些更为准确地刻画了宇宙的未来。在那个陌生的时空中,我们吃什么,怎么吃,食品又从何而来?
其实,人类作为杂食动物,对新的食物适应速度之快、对可食用物种驯化能力之强,恐怕没有其他物种能出其右。从这个角度讲,人类食品的“未来”总是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些。
比如,作为哺育了南美洲文明的玉米,其实来源于9000年前穗子瘦得可怜的小颖类蜀黍(拉丁名:Zea mays subsp. parviglumis),在人类不断选择利于收获和留种的育种之后,我们对玉米的认知才扩展为今天的“甜玉米”、“糯玉米”,或者“黄油粟米棒”。
比如,樱桃和樱花都属于蔷薇李亚科,但我们不会想象日本的赏樱季过后再来一波樱桃采摘热;那是因为绝大多数樱桃亚种都不具备水果价值。
再比如,美国销售的香蕉——无论是从哪个超市买回来的——全部拥有相同的基因。它们都属于板烟香蕉品种(Cavendish variety),不受黄叶病毒和黑色条斑病毒侵害也没有籽,消除了香蕉的有性生殖。想象一下,我们现在吃掉的所有香蕉不过是彼此的复制品,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同胞兄弟——这些是不是听起来本身就挺科幻的?
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那么现在,请闭上眼睛,想象你来到“宇宙尽头餐厅”,选择了一张靠窗的卡座坐下。窗外,几颗小行星沉默地爆炸着,火光映在你面前的银叉子上闪闪发亮——服务生(大概不是人类)送来未来世界菜单,各国大厨——各位科幻作家——将为你呈上一道道招牌菜肴……
快捷商务套餐:绿色小药丸,极简主义的能量摄入
“绿色食品是人做的!” ——《绿色食品》(港译《超世纪谍杀案》)
有的饮食极简主义者认为,“吃”的根本需求在于摄入用于维持机体运转的能量和营养。甚至在极端情况下,只要养份摄取足够,“吃”这个行为本身都可以被忽略。设想未来世界的人类,或许会发展出其他的能量摄入器官:比如某种“充电”器官;再比如,《通缉令》里面那种在里面泡一夜就可以令伤口痊愈的“蜡浴缸”。而边际成本最低的工厂式食品制造厂将成为这种饮食方式的最佳选择,形式上或许如同一座发电厂。
Soylent算得上是饮食极简主义的代表了。2013年至今的短短四年里,Soylent已经发展为估值一亿美元的公司。这种“神奇药水”将蛋白质、碳水化合物、脂肪等营养用科学方式配比,做成浅褐色粉末或者糊状饮料,将“吃”这件事的时间和经济成本降到了最低。每天三瓶Coffiest加三根能量棒就能维持成人2000的卡路里摄入需求,价格只不到二十美元,据说赢得了诸多脑力劳动者和投资客的欢心。
Soylent这个词并非原创,它来自于一部七十年代美国科幻小说《腾点空!腾点空!》(Make Room! Make Room)。这部小说日后被改编成为电影,名字即为《绿色食品》(Green Soylent)。电影中,全球变暖和人口过剩导致资源枯竭,蔬菜水果变得极为昂贵,草莓果酱成为财富的象征。索伦(Soylent)公司用大豆(Soy)和扁豆(Lentil)制成的浓缩食品“Soylent Green”成为人们竞相争抢的食物。在一系列谋杀案的秘密被层层解开之后,主人公发现,“绿色食品”其实是用人肉为原材料制成的。
和Soylent Green概念相似的食品,是英国作家大卫·米切尔小说《云图》(Could Atlas)及同名电影中的“速补”(Soap)。这种饮料是未来时代“内索国”(Neo Seoul)克隆人餐厅的服务生能够获得的唯一食品。而这些克隆人的最大愿望就是在餐馆考核优异,进入“极乐园”。服务生“星美-451”曾怀着像姐姐们一样进入“极乐园”的愿望,却最终发现所谓极乐园只是克隆人们的抛尸场;姐姐们在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被钉死在这里,加工成蛋白质,做成星美们的食物“速补”,供应被剥削阶层的日常消耗。
前菜:蜜渍蝗虫和腌孔雀舌头,所见非所得
“……我们的制造商仅仅是选取了最受人欢迎的预先合成的食物作样子,然后复制出它们的味道以及特征……他们最终从自然物质中,为人类加工出了无限量的理想食品……(虽然目前)只能供给很少几个美食家享用。”——阿瑟·克拉克,《神的食物》
真正的美食家们会对极简饮食嗤之以鼻。对他们来说,食品的终极任务是给人类提供感官盛宴,而绝不只是一滩面目可憎的浆糊。在英国作家阿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的小说《神的食物》(The Food of the Gods)中,未来人类的味蕾要比“星美”们幸福得多。虽然仍要背负粮食枯竭的压力,但在食品企业巨头和科学家们孜孜不倦的探索和打造下,人类终于可以用水、空气和岩石合成各种食品。食物的创造方式从农业、畜牧业转向自动化“动植物产品”生产。人们还因此赢得了“道德上的胜利”——动物宰杀不复存在,血淋淋的鲜肉铺子成为历史。
小说中,食品公司拥有庞大的味觉资料库,“只要是人类曾经吃过的,甚至有些还是诸位从未听说过的、希奇古怪的东西,比如油煎乌贼,蜜渍蝗虫,腌孔雀舌头……我们可以选择数据,混合其中的几种口味或特征。”
在合成食品方面,现实再一次跑赢了科幻。去年夏天在华盛顿,我自己就亲身品尝了一种在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植物牛肉汉堡——打出这个词儿的时候我也有点分裂——Beyond Burger。这种“牛肉”由精心遴选的植物、种子蛋白制成,口感和牛肉别无二致,甚至还模仿出了油脂受热发生美拉德反应后产生的焦糖味道。另一方面,早在2013年,荷兰马斯特里赫特大学便研发出了世界上第一只实验室培养的汉堡,它由两万条条状牛肉干细胞组织组成,而每一条组织始于一个干细胞,需要几周时间才能形成。
合成食物能够成为兼备资源集约和美味享受的选择吗?当全球对肉类需求的持续上升、农业面源污染、能源消耗和温室效应不断恶化之时,吃人工合成肉类或许不失为解决胃口和环境两难问题的方案。
然而阿瑟克拉克对此并不抱有玫瑰色的想象——在《神的食物》的结尾,主人公揭示商业上大获成功的“安布罗美味调料食品”之所以拥有其他合成食品不能匹敌的美味,是因为他们利用了人类基因中对真实的肉类的渴望,将人的尸体加工成食品。而消费者们也不得不正视自己真实的身份:“食人肉的人”。
第一道主菜:沙蚕和贻贝,向大海索要资源
“我见到了匍匐于海底沙地上的各种螺类、海胆和寄居蟹,还有附着在岩礁上的珊砌虫 、水熄虫、牡筋、舶贝和金蛤,以及从地下钻出来的梭子蟹、海蜓蚓和蝉蟹……”——韩松《红色海洋》
当陆地上的资源日渐衰竭,占地球表面71%的海洋便变成了下一个粮仓。目前人类摄取的蛋白质中已有16%来自海洋。但捕捞和养殖还远远不够,智慧的人类还要创造,要合成,要把各种异想天开的物质变为食材——从海蜇到蜘蛛蟹,再到海藻。
如果要做对比,海藻大概可以被看做是“海里地小麦”。近海水域海藻每年地生长量相当于目前世界小麦年产量地15倍,而人工养殖海带的繁衍速度比野生状态下提高了2000多倍。科幻作品如米歇尔安德尔森的电影《拦截时空禁区》(Logan’s Run) 和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的作品《末世男女》(Oryx and Crake)中都设定了用藻类制造未来肉类——诚然,数据表明,一公顷水面上生产的新品种藻类就相当于40公顷土地上生产的大豆的营养物。
且不说用海藻制造食品是否悦目可口,单考虑一个问题:在陆地上行不通的掠夺性进食,在海洋中就一定能得以延续吗?人类对海洋的开发和污染已经导致无数物种濒临灭绝。金枪鱼在日本的江户时代末期才进入主流饮食,距今不超过二百年,诸多种群已成为濒危物种。例如被许多日料店铺标榜地蓝鳍金枪鱼数十年内数量剧降80%-90%,目前已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评估为“极危”。再比如南极磷虾,据说每年产量高达50亿吨,取一个零头也比全世界一年地捕鱼量多出一倍多。然而有研究表明,随着捕捞和气候变暖(七十年间海水平均温度上升5-6摄氏度),20世纪70年代至今南极半岛和斯科舍海地区地磷虾密度下降了至多80%。
在我国,近海的渔业资源已几近枯竭。原因其一是环境污染造成的物种灭绝,其二是捕捞方式造成生物种群无法迭代。在捕捞成本和利益地驱使下,不仅常规捕捞鱼类被捕捞殆尽,连不足手指长的杂鱼、“垃圾鱼”也被极细的网眼打捞上来,压成冷冻鱼板,制成蛋白质粉末,用于动物饲料——或许某一天,也会被用作人类的食物。
中国科幻作家韩松的《红色海洋》对海洋资源枯竭的描写可谓诡异恐怖。在他的笔下,“海鲜大餐”充满血腥和罪恶地味道。书中的海洋中生活着大约5万余“水栖人”,曾几何时“缓坡上分布着丰富的食物源”。海洋让人欣喜:海螺、对虾、海胆、寄居蟹、牡蛎茁壮成长,滋养着水栖人的帝国。然而,随着被重金属和同位素污染,数万曾以海洋生物为食的“水栖人”被饥饿所迫,种族分裂,相互残食,屠杀染红了海洋。人类社会的道德准则崩坍,大家群宿在一起,交媾繁殖,但并非为了抚养后代,而是为了将婴儿作为食物。
来,不再尝一口你盘子里的蓝鳍金枪刺身或者鱼翅煲吗?
(未完待续)
参考资料:
[1] 刘夙 《玉米起源的争论:科学的和不那么科学的》http://www.guokr.com/article/440605/
[2] Scientific American, Banana Genome Could Help Bunches, https://www.scientificamerican.com/podcast/episode/banana-genome-could-help-bunches-12-07-23/
[3] 联合国《海洋与人类食品》http://www.un.org/zh/globalissues/oceans/food.shtml
[4] 《十万个为什么: 海洋是未来的粮仓》少年儿童出版社1999年出版
[5] 山水保护中心,《蓝鳍金枪鱼:与人类短暂交汇中的历史与现实》
[6] Trivelpiece, W. Z., Hinke, J. T., Miller, A. K., Reiss, C. S., Trivelpiece, S. G., & Watters, G. M. (2011). Variability in krill biomass links harvesting and climate warming to penguin population changes in Antarctica.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108(18), 7625-7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