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记:在餐桌上重逢,才发现从未走远
今年4月,本文作者回重庆老家探亲,和妈妈、外婆重逢。值此母亲节,一起读读她的回乡笔记吧。也祝所有的母亲平安健康,有人照顾。
4.3 回 家
抵达重庆,住了几日,等妈妈取完药,一家人买了票一起去奉节看外婆。乘高铁从重庆到奉节只要不到2个小时,会经过万州,我们计划先到万州给奶奶上坟,再去奉节。
4.10 扫 墓
想起上次来看奶奶已是五年前,那次我给她带了一个盆栽,是她很喜欢的水仙花。这次没有时间特意为奶奶买什么,我临时起意,把花生和橘子全都掏出来摆在碑前,我知道她爱吃这两样。妈妈说“苹果、香蕉你奶奶不喜欢”,我便收了手。
4.10 重 逢
奔波一天,浑身疲倦。一脚踏进外婆家的大门,看到外婆端坐在沙发上,我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
外婆似乎远远看到了人影,大声问:“这是哪个?”。我抬高声音应答,她马上听出来“这是琳琳!”
她右眼已完全失明,左眼也视力不佳,听力也很差,但讲话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走近了看,她脸颊饱满皮肤光亮,从沙发上起身也很利索,不需要拐棍也能走上几步路,和春节时躺在医院病床上怏怏的样子相比,真是两种光景。
外婆的背早就直不起来了,所以看着个头特别矮小。可她的身体十分硬朗,这竟是她头一次住院。年初时一大家子医院和家里两头跑,医院里舅舅们轮流值守,家里幺舅妈和我爸搭班下厨。那时外公已吃不下任何食物,连喝水都困难,外婆情况好很多,能吃一些柔软的食物。
外婆出院以后,舅舅们轮流照顾她,另请了一个阿姨居家看护,以防她不小心摔倒,以及确保有人外出采购办事时家里一直有人陪她。身体硬朗的外婆,性格也十分要强,不想依赖别人,口头禅是“我得行(我可以、我能做到)”。
不过,她强硬了一辈子,现在终归是开始服软,以前偏食不吃的东西,现在都吃了,因为医生说她缺营养。
一夜睡得很好,外公没有给我托梦。
4.11 二 舅
4.12 猪 拱 嘴
我的亲戚们虽然经常在家里做饭,但也不拒绝外食,因为总有些时候做饭找不到感觉、不知道吃什么,提升厨艺也需要多探索多品味。
在大重庆,外食的确很不容易踩雷,因为这里的人爱吃,口味刁钻,手艺差的餐馆很难存活。不过,除了婚丧嫁娶和接待外地访客,我家里人很少吃宴席。在小馆吃碗面条、米线、馄饨,或是去烧腊店切点猪耳朵猪拱嘴回家添个菜,才是日常。
外公外婆家楼下有好多家烧腊店,其中一家全城好评,连嘴叼的外公、二舅也都很认可。年初有一天,半夜里妈妈接到外公病危的电话,把所有人都叫醒,大概凌晨3点,我迷迷瞪瞪地下楼,路过这家店,看到店里有一个人正在整理盘盘碗碗,不晓得是刚打烊还是准备营业。
今天还是二舅主厨。虽然桌上的饭菜已超级丰盛,他还是下楼找店家切了一份猪拱嘴,专门嘱咐切得尽可能的薄。猪拱嘴看起来肥,但吃起来一点儿都不腻,连我这个菜大王也抵挡不住诱惑。
4.12 菜 市 场
老远就能闻到流动小摊的肉饼子或是炕洋芋,实在是馋人,但我在家吃得很饱,实在是吃不下。转着转着转回菜市场,觉得还是菜市场更有逛头。这里始终有不认得的植物,还有各种各样卖菜的人,又熟悉又稀奇。
我的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搁,看到啥都想买,但又啥都不敢买,因为做饭的不是我,怕添乱。
最后,实在是不愿意空手回家,想起妈妈提到“泡菜坛子需要加点姜了”,舅舅又说“这几天仔姜有点儿贵,再等一哈儿(一阵子)”,我心想买仔姜肯定没错。
回到家,我把仔姜剥好洗净用筲箕装起来沥水,端出厨房放在桌,怕它沾上油。爸爸走过扫了一眼:“这个姜没买好,纤维有点儿粗”。
我心里暗喜,爸爸也终于从纸面上的话语走进了生活中的细节。
4.13 送别
早饭后,我习惯性地下楼转悠,看到一个婆婆挎着的篮子里躺着很新鲜的茴香,没要塑料袋,买了一把回家。
妈妈、舅舅看到说:“这个要得诶,放一点在坛子里头“,爸爸又说:”还可以煎粑粑。”难得这次买对了,三位大厨都没意见。(注:粑粑,bā bā,用捣碎的糯米或其他谷物粉末做成的饼或团,也常常混合一些蔬菜碎末。)
平时外婆的三餐时间很固定,这一天为了配合我的时间,午饭提前了一个小时。二舅自己不爱吃腰花,却专门给我炒腰花践行,大概是记得我小时候爱吃腰花。厨艺还在,但猪已不同,我们都感叹,现在的猪已不是以前的猪了。以前的人喂猪吃猪草、潲水(剩饭剩菜剩汤),现在的人喂猪吃饲料。
要出发了,很久不出门的外婆,从沙发上站起来,坚持要走出门送我,谁都拦不住。妈妈凑过来小声说:“她和你外公每回送人走,都喜欢站在那个位置。”我点头:“我晓得。”
其实我自己打个车去高铁站很方便,但二舅带着我爸妈非要开车去送我。外公外婆家附近的停车位很抢手,也很不方便进出,二舅把车停在比较远的地方,一早买完菜他就出发去取车。一上午,外婆问了很多次“火车是几点的?”“现在几点哒?”,后来干脆请人搬个凳子到门口,她独坐着望着二舅回来。
爸爸在外婆耳边开玩笑:“您儿家(对老人的称呼),现在不是以前(赶船)哒,火车很准时,不会提前开。”
大概是外婆还记得,有一次送人到码头赶船,眼看着船已离岸,急得跺脚,又连忙到调度室找人把船喊回来。那时长江上的轮船班次也少,要是没赶上,要再等至少一天。
老家这一带山区的交通过去一直以水路为主,没有铁道经过,盘山公路又颠簸又慢,高速公路的历史也不长。
我以前从老家到北京,要么走水路下长江,过三峡大坝时还要换乘一段大巴,到宜昌再乘火车。或是先走水路或汽车往长江上游走,到万州或重庆再坐飞机。两种路线都既花时间,也很费周折。
去年,一直处于铁道盲区的小县城竟然直通了高铁,仿佛一步登天。这一段高铁修得尤其艰难缓慢,桥隧比达到95%以上,列车几乎都在黑暗的山洞中行进。
高铁列车飞速向东穿过大巴山直抵华中平原,再北上,6个多小时就到了北京。
走出火车站,耳边乡音散去,地铁喇叭里的普通话听着很陌生,我离下一次回家又近了一步。
图片由作者提供
如未经说明,均拍摄于2023年4月
编辑:泽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