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裸辞回家种地的青年教师,现在怎么样了?
一、“裸辞”到农场去

在学校的日子其实是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我们俩都想去寻找新的生活方式。虽然没完全想好离职之后会去向哪里,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们彼此都想要一个能让自己发挥创造力的生活空间,而且都喜欢自然,喜欢乡村。
于是,在2024年1月,我们“裸辞”了。那时正好是春节,我和安添在各自家乡过年。我在网上搜索有关生态社区的信息时,看到了食通社“生态农场实习计划”的招募,便把推文发给了安添。我欣喜地跟他说,这或许就是我们下一步要做的事情,设想是头脑里的,只有脚踏实地地去乡村生活,才会确定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
3个月之后,我们如愿来到了广州从化的银林生态农场。实习的半年,我们跟着农场的阿姨和种植小组下地学习、策划农场活动、民宿软装改善、偶尔帮忙拣货打包。我们把农场运营的大部分工种都尝试了一下,以便更好地了解一个农场的正常运转需要做的工作,为自己今后开农场做准备。

在这些工作中,最重要也是最难的部分,当属种植技术。生态种植不同于常规种植,不使用农药化肥,对土壤的要求很高,只有健康的土壤才能种出健康的食物。银林生态农场用中药渣堆肥,然后用这些堆肥改良土壤。我们则是在改良的土壤上学习如何种植黄瓜、西红柿等作物。

二、被农药重重包围
在5月份的寨下村,如果从山坡上向下望去,会发现一个非常醒目的景象,在一片枯黄的大地中还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几个绿油油的小块田地。这是因为,村子里每年的春天会种烟,然后再种水稻和花生,而在种烟期间,人们会喷洒大量的除草剂除草,等到烟叶采收完之后,山坡上的梯田就会变得黄黄的。至于那被包围的几小块绿,则是我们田地里长势旺盛的杂草。

这是安添从小生长起来的土地,可如果不是因为在这里做生态农业,我们很难意识到,仅仅经过几十年的时间,村里人用药的观念就变得如此根深蒂固,作物换季时要喷除草剂,田埂边的草长得高时也要喷。
刚开始我们种百香果时,旁边只要有村民在,他一定会说:“田里的草要除掉啊,长这么多草不行的。”安添则会用客家话跟他们说明:“不要拔草的,草长大了,割下来就变成肥了。”
这样的对话重复过多次,每一次安添都会耐心地解释,想着如果他们理解了其中的原理,会不会改变他们的种植方式。后来,再有人说,有村民在旁就会帮忙解释:“他们就是不除草的。”虽然不被理解,但开始有村民知道我们的做法了。
和使用除草剂的观念一样根深蒂固的,大概就是人们对草的厌恶。以下是安添与当地村民的一次对话:
安添:“鱼塘边上怎么要撒除草剂啊?”
村民:“长草了啊!”
安添:“除草剂有毒的,流到鱼塘里鱼不就死了。”
村民:“我知道有毒,但长草了就要除掉。”
这样的对话,听起来又气又好笑,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人们并非不知道除草剂有毒,但相比之下,杂草丛生似乎是更不能被容忍的事情。
家里的长辈也是一样的观念。当家里人种来吃的菜长虫要洒药时,安添总会说农药有毒,对身体不好,反正是自己家吃的,少一点也没关系,吃得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后来家里用的药的确少了,但除草剂的使用还是没办法避免。
村里的人们现在种地只记得农药化肥,他们是真正的小农,可似乎又离传统农耕如此遥远。经验的积累需要世世代代,而遗忘只需要几十年。

其实村民也知道不用农药化肥种出来的东西好吃,但是在生计的压力下,他们要的是产量,是经济效益,而有了农药化肥,产量就会变高。
我们的处境,乐观一点说,是“独善其身”,悲观一点则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在这种情况下,一块比较独立的土地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但痛点恰恰就在这里,我们这里是梯田,当初分田时为了公平,每家人的地都是上面有一点,下面有一点,十分分散。虽然我们不用农药,但很难幸免,隔壁的田一旦用药,多多少少会飘过来一点。不知道,这是否也是许多新的生态农人面临的共同困境?
其实,我们也曾想通过租一整块地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很难办到。村子里有种烟的传统,一到年后,村民就会种烟,即使自己家不种,也会给亲戚种。种烟对于这里的村民来说是一笔稳定的收入,不愁销售,只要种就能够卖的出去。而且烟草公司有配套的服务,怎么种,加什么肥,用什么药都配好,村民只负责种就好。因此,这里并没有荒地,也很难找到整块的地来租。幸好百香果田的选址相对独立,边上有水沟、竹林作为自然隔离带,受到的影响较小。

三、没有一成不变的自然农法
最主要的是土壤问题。自然农法的基础是土壤要足够肥沃,可我们的百香果田是新翻的地,那里之前是十几块小梯田,为了便于管理,我们用挖机重新分区,变成了五块梯田,所以地里也就没什么腐殖质,也就是说没什么营养。

要解决这个问题,一种方法是用时间来换,先种上豆科植物,等它死亡后变成肥料回田,慢慢养地。时间够长,土壤的有机质也就慢慢变多了,而这种方法少说也需要三五年。另一种方法是添加有机肥,先让土壤先有一些肥供作物使用,这种方式则需要人工和肥料的支出。地少还好,地大了也是很大一笔支出。
除此之外,这中间的过渡阶段还有其他方法吗?考虑到在村里的生计问题,我们只能选择放有机肥,这样第一年才有收成。而施了底肥之后还要不要继续施肥呢?我们又想不明白了。
这样的困境也引来了村里人们的质疑,他们坚信不加肥是种不出东西的。“不信你就看!”我们之间的对话常常以此结尾。
面对这样的质疑,我们无力回答,只有默默坚持。虽然我们坚信自然农法,但心里的迷茫却无法掩藏。
我们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对自然农法的了解仅限于它是一种强调遵循自然规律、尽量减少人为干预的农业生产方式,其核心理念是尊重生态平衡,通过自然的力量实现可持续的农业系统。可面对一个个现实问题,我们又该如何把这样的理念贯彻下去呢?
那个时候,我们正好看到曾经在银林农场把自然农法介绍给我们的贾波老师,又要在成都逗豆乐农场开班分享自然农法,我和安添便报名参加了。在这次的进修中,我们对自然农法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自然农法并不意味着完全不需要人为的介入和干预,而是要在充分了解和尊重农作物生长的情况下,进行必要的干预,干预的技巧又需要在日复一日的实践与观察中积累。
例如自然农法强调以草本身就是营养这一原理进行种植,但实际上对草的干预又有很多门道:如果种果树,大多数的矮草就没有关系,它们不会挡住果树的阳光,很难影响果树;爬藤类的草就不能留,藤一旦绕到树上,就会影响树的生长,甚至让树死亡;在作物最开始生长的时候,周围的草要拔掉,这样能够让作物的根长得更好。当作物比较茁壮时就不用拔草了,如果草长得比作物旺就要割。

一是当地的地理环境气候适合种什么。这个是最重要的参考因素,如果当地不适合种,需要额外做很多的人工干预,例如大棚等等。而我们希望减轻投入,减小一开始的经济压力,才能把生态农业变成可持续的事业。所以,只有用大棚才能种植的蔬菜,并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
二是什么品类比较好运输。生态种植的产品很难地产地销,因为成本高,价格也会比较高,当地人很难接受。对于当地来说,便宜的才是最受用的。所以我们的产品只能往外销售,这样就需要快递,筛选下来,能种的种类就很有限了。
三是生态种植出来的是否与常规种植有较大差别。这个因素其实是出于销售方面的考虑,如果生态种植的产品吃起来和常规种植的没太大区别,受众就比较有限。选择生态产品的人群很少,如果在口感和味道上明显地感觉到生态食材的不同,就有更多购买的可能性。
基于以上三种因素的综合考量,也是通过实际观察当地村民的种植品类,我们选择了适宜本地种植且方便运输的百香果和花生,作为农场的当家品种。
目前,西红柿的种植也在尝试中,虽然西红柿不易运输,但是它在口感上与常规种植差异是最明显的。只不过由于上半年种植得晚,又正好碰上高温高湿的天气,最终番茄全军覆没。

可以预见,种的品类多了,往后需要的时间和精力也会更多,对种植技术的要求更高,也需要我们在种植品类数量和精力上寻求平衡。这样看来,生态种植的道路似乎是没有尽头的,难题一个接着一个。但我们仍然为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这里感到骄傲,并且会继续走下去。我们最近还注册了自己的家庭农场,开了微店,也慢慢地建立微信群分享自己的种植和经营日常。一切正在有条不紊地向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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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