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农业能应对极端天气吗?看看小农怎么说
食通社说
2022年,或许已经成为国人关注气候变化的元年。经历了夏季的高温干旱与暴雨,反常的天气仍然没有结束。时至10月,湖南和江西的旱情仍在继续。
但正如三和雨顺的李哥经常引用的一句古语:“良农不为水旱而不耕。”天气面前,却越发显出农人自身的韧性。
食通社曾陆续发布过多篇农业与气候变化相关的文章,今年我们和自然之友·玲珑计划联合发起了“气候变化和生态小农调研”,实地走访京津冀和华南地区的多家生态农场,收集那些从农业生产中来、却一直被排除在主流声音之外的经验。
气候变化如何影响生态农人?他们又是如何应对的?
9月,参与此次调研的食通社编辑王昊受邀在人民食物主权网络和心•田计划联合主办的研讨会上发言,本文就是对于这些问题的回应。
一、气候变化是什么?
都说农业是靠天吃饭。新闻中报道的干旱、暴雨等天气情况,也被称为农业上的极端气象事件。
我们探访的三和雨顺农场位于河北滦州市,这里去年下了一场号称50年以来最大的暴雨,结果这个记录到今年就又被打破了。今年八月,滦州再次遭遇暴雨,测得降雨量280毫米,相当于把当地半年的降雨量都下完了。
类似的极端天气越来越频繁,农民也明显感觉到了这种极端天气是有问题的,跟气候变化是有关系的。
那极端天气跟气候变化有什么关系呢?
据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简称IPCC)报告,假设原本极端天气的发生频率是每十年一次,那么当全球升温1度(和工业时代以前相比),极端天气的发生频率就会变为原来的2.8倍;升温4度,就变为9.4倍。
也就是说,原先十年一遇的情况,以后几乎每年都会出现。我们当下正处于升温1度的阶段,并且形势仍在恶化,因此极端事件的发生频率将会越来越高。与此同时,气温升高还造成了极端的干旱和降水,而气候变化会不断增加此类事件发生的频率。
食通社试图采用气候变化的视角去看待极端天气事件,并在此框架下突出生态农业的价值。
IPCC第六次评估报告《气候变化2022:影响、适应脆弱性》中将农业生态学(agroecology)描述为生态农业下的一个门类或理念,并评估为一个变革性的气候变化的适应方式。许多国际研究者同样认为,生态农业在减排和适应气候变化方面具备长足优势。
实际情况如何呢?食通社决定去探访那些真正种地的农人,通过小规模生态农业的切口,去管窥农业与气候变化的关系。生态农人如何认识气候变化?气候变化怎样影响了他们,他们又如何应对?
这个夏天,食通社探访了广东、广西和北京和周边的19家农场,线上线下访谈了29位农户。希望能通过这篇文章传达那些未被看见的、真正参与农业生产的从业者的经验,以及生态农业究竟产生了哪些影响。
二、农户遭遇了什么?
气候异常。用农友的话说:“该热时不热,该冷时不冷”。有人认为,气候变化的结果就是温度上升。但在部分地区,反倒会出现温度异常下降的情况。
广东从化仙娘溪村的农户杨国星说,由于插秧时温度低,四、五月份时秧苗特别难长。
在韶关种水稻的90后农人邓丽妃说,华南地区每年都有“寒露风”(秋季冷空气侵入后引起显著降温使水稻减产的低温冷害)。正常情况下,稻子会在“寒露风”之前由青转黄。去年由于“寒露风”提前到来,温度骤降,稻子无法转黄,结不出籽。
忽冷忽热。今年8月,正当北京气温持高不下时,就在旁边不远的张家口的快乐返乡青年农场,突然降下了霜冻。降温天气提早出现在八月底,导致土豆在地上的部分完全冻死,只得提前从地里起出。
广西桂林种植玫瑰的周慈玉发现,玫瑰的花期原本在每年清明节到五月份期间,但由于今年温度持续较低,玫瑰一直没有开花。一天下午,突然天空放晴,气温上升,很多玫瑰花一下子都开放了。但好景不长,气温又突然回降,结果折损了玫瑰花的品质。
旱涝时间长。今年广东先是经历了一场特大暴雨,紧接着又经历了一场大旱。广州从化的农户小玉姐说,当地是“旱也包月,雨也包月”。七月底,连月的降雨刚刚过去,又逢连月无雨的旱情,导致农户的红薯种不下去。
这一现象很符合气象学上描述的气候变化的趋势:小雨在减少,大雨、暴雨在增多,可能一整个月都悄无声息,但一下就没完没了,可谓“不雨则已,一雨惊人”。
另一位在广西种水稻的农户戴云云说,往常在收水稻之前都需要晒田,由于去年连绵的阴雨,没法晒田,导致已经成熟的稻谷在稻穗上发芽了,损失快一半。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
气候影响昆虫。首先,害虫的整体特征发生了变化,有利有弊。北京平人农场的赵飞举例说,因为气候温暖,跳甲发生早,于是繁殖的代际增多,害虫总量变大,控制起来愈发难;另一方面,芦笋上的害虫量减少了,带来利好。
其次,传粉的蜜蜂也受到了影响。一位广西的农户说,由于连续的阴雨,四、五月份时花朵无法授粉,蜜蜂因采蜜难而大量死亡。
再者,据华南地区的农户观察,针蜂(即果实蝇)入侵也跟当地的气候变化相关。针蜂不仅以柑橘、西红柿等水果和茄果类为食,甚至连南瓜、冬瓜等瓜类的厚壳也能叮破,对当地农场造成极大的影响。
三、农户如何应对?
应对方式有很多种,其中值得强调的是生态农业的特殊性。
比如河北承德的恋乡农场,去年夏天由于雨水大,农场里的病害十分严重。在这种情况下,生态种植农户并不依靠药物,而是注重强韧的农场生态,想方设法加以改善。这便是生态种植农户与普通种植农户之间的差别。
农场生态的韧性。北京小柳树农园的柳哥观察到,去年暴雨期间,一般农场都会积水,但他家的土壤经过长期改良,透水性比较好,雨水很快就消下去了。
从化仙娘溪的杨国星利用稻草秸秆做覆盖,应对夏天炎热干旱的天气,效果较好,普通农户也纷纷效仿。
在广东地区,荔枝产量有“大小年”之分,今年是小年,因为雨水很多,荔枝得上了腐霉病,蒂蛀虫爆发得也很厉害。
但广州从化的银林农场能够较好地控制住病虫害,原因在于种植株距大,分布较为分散,且农场种植的品类多样化,令病害很难扩散开,因此荔枝品质相对较好。这些都是改善农场生态的好处。
适地适种。低洼地带的土地无法通过改良基础设施来抗衡极端暴雨的影响,怎么办?
银林农场的郭锐说,那不如就在低洼地带改种耐水性好的植物,比如水稻、空心菜和红薯叶子。允许多样化种植,扩大了植物的可选择范围,进而增加了应对优势。
同样,据平人农场的赵飞介绍,山西灵丘县地区因为有强烈的“倒春寒”,种杏树无以为继,当地农户只好改种其他作物。
抗逆品种。农户戴云云说,由于去年干旱严重,他在阳朔的田里土地干裂,完全无法放水淹田只能改为旱作。
结果他的稻米虽然大幅减产,而相比较之下,周围农户的杂交稻则彻底绝收。变量在于戴云云种的是一般农户不再保有的老种子,具有较强的抗逆性。
广西的农户韦光海种植老品种的沙田柚,产量非常稳定,也更抗病害。相反,他们周边的很多农户为了追求收益高的新品类,都选择了树龄短、抗逆性较差的品种。
上述两点中存在一个隐含条件:种子或品类上的多样化,一方面要求开展多样化种植,另一方面更需要多样化的销售途径来实现对接。
灵活调整种植计划/随机应变。虽然种植计划可以根据气候变化加以调整,但目前的气候变化具有很大的不可预测性。
平人农场的赵飞说,种晚茬玉米就是在“赌”:7月种一批,8月再种一批,既然说不准霜冻什么时候降下来,多种一些说不定就能活下去。
广东的绿手指农场说,他们摸清规律,得出一个土办法:每年的降雨量大约相同,假如上一茬雨量超标,那后期大概会降水不足,高开低走,反过来,也可以估测出低开高走的趋势。
四、外部的支持和挑战
除此之外,生态农场还要接受来自外部的支持与挑战。
农场生产的多样性,需要从后端匹配合适的销售渠道。食通社在采访过程中发现,那些生存较好的农户无一例外,都有相应的支持体系去支持他们的多样化种植。
但也有挑战,比如异常天气影响农场劳动力。在广东,很多农场主要雇佣五、六十岁年龄段的人做帮工。但由于气温高,容易中暑,农民考虑到身体健康,不愿意来农场,农场有时也不愿意请他们来帮工。
其它挑战还包括外部生态环境、基础设施建设、气象保险推广难,小农户参保难等等。
生态农业为气候变化提供了许多解答方案,它们不只在各类研究报告中,更在一线农人积累的经验中。让更多人知道生态农人对于气候变化有自主的观察与应对办法,展现生态农业对于气候变化的价值,需要我们不断地发声表态。
食通社作者 | 王昊
食通社编辑,理工科背景的食农问题关注者,参与食通社的气候变化相关调研与倡导工作。
编辑:于同/食物天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