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雨林学习，在版纳做个幸福的生态小农

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北去大渡岗的必经之地。2020年春天，16头亚洲象就是从这里一路北上，跋涉到昆明再返回雨林，轰动一时。野象出走被认为与近几十年人类活动扩张有关，车窗外不时掠过的胶林和茶园即是象群栖息地减少的一个缩影。

毁林容易造林难。被改造的不只是地貌和生态，还有人和土地的关系。多年前侵占雨林开垦出来的农业用地，若想大面积恢复，谈何容易。除了单一化种植橡胶和茶树，能否更可持续地利用呢？

在绵延的茶园和胶林景观中，小秦租下的这60亩坡地杂草蓊郁，蜂飞蝶舞，与凤梨和夏威夷果树共生，像一片不合时宜的净土，也让我们看到一点希望。

一、返乡

小秦是1993年生人，虽是汉族，却是土生土长的版纳人。刚过而立之岁的他已返乡四年，靠几十亩地的凤梨、百香果和夏威夷果在生态农业圈子站住了脚跟。说起来，入行也算偶然。

2015年大学毕业后，小秦在版纳一家石化公司上了两年班，主要工作内容是下乡推销燃气灶。当时工资待遇都很不错，领导也愿意提拔，但小秦心里一直有个创业梦。“那会我老看中央7台的《致富经》，看得我心潮澎湃！”他对农业的兴趣也是那时萌生的。

幸亏，电视里的致富故事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在版纳下乡的这两年，小秦深知常规农产品根本卖不上价格，农民只有“卷”规模和单产这一条路。要在有限的土地上生产尽可能多的农产品，就不得不打药，“种香蕉至少要打四遍除草剂，太脏了。”

再后来，他连去菜市场买菜都有心理障碍了。于是就到处搜索生态农业的相关信息，终于在2018年辞去工作，入职了北京顺义的分享收获生态农场。

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年20岁出头的小秦觉得生态种植技术并不难，找准销路才是头等大事。他在分享收获负责线上客服，偶尔也跟着去送货，正好能和消费者打交道，积累经验。工作满两年后，小秦按计划回到版纳，成为一名返乡青年。

虽然对外介绍时绕不开这个标签，但小秦始终认为自己“算不上返乡”，那两年人虽然在北京，但目标就是为了回来，心好像从没离开过家乡。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带着新的经验和资源回到版纳。所以，辞职返乡不是逆潮而上，更像是水到渠成。

做农业又苦又累。下地干活、采摘加工、打包发货、售后客服，没有哪个是容易的。每当小秦父母因为心疼而质疑他的返乡决定时，小秦就半开玩笑地回应，“这个决定其实是你们一手造成的。”他感恩父母对他的培养，走出去上大学、拓宽了眼界，想法和思维一定会改变，进而选择一条不寻常的路，又有什么不对吗？

对食物的讲究，成了小秦和父母观念调和的另一个公约数。接触生态农业以来，小秦家一直吃生态大米。这次招待我们的一桌美味，样样有名有姓：花生、毛豆和丝瓜是小秦妈妈自己种的，菌子和蜂蛹是应季的山货，还有从老乡家买的散养猪肉，和各地农友种的生态水果，实在让人羡慕。

年初，小秦爸妈退休，迫不及待在凤梨地开辟了小菜园，花生已经吃上了，芝麻、红薯不日也将收获。这次拜访，正好赶上他们种黄豆。小秦爸妈一前一后，施肥点豆，也是乐在其中。

二、野放

小秦前年租的这块地种了3万株凤梨，明年夏天才会陆续上市。看着一行行挺拔又齐整的凤梨头，我忍不住问小秦：凤梨就是要种这么密吗？

他笑了笑：“之前我听台湾一个老师说：凤梨怕鬼。种得密一点，它们都凑在一起就不会害怕了。”

“怕鬼”自然是句玩笑话。事实上，早在1970年代，台湾地区的农学家们就通过田间实验证明：密植不仅能大幅提高凤梨单产，还能起到控草和水土保持的作用，单行密植的技术由此推广开来。小秦地里种的最多的无刺卡因（Smooth Cayenne）品种，最早也是从台湾引进的。

同样是单行密植，小秦种的生态凤梨个头小，单产也比常规少出三分之一到一半。和常规凤梨的区别在于：小秦不催花、不用任何化肥和农药、不浇水、只用羊粪和夏威夷果青皮堆肥做底肥，除了每年五六次除草外，凤梨的管理近乎野放。

九月末的版纳，气温舒适，刚割下来覆在行间的青草散出阵阵清香。小秦说，他田间管理的原则是“除草不除根”，草会吸收一部分凤梨的营养，但草根也能帮凤梨保水，它俩是协作共生的关系。割草覆盖保温保湿，改善局地小气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干旱缺水的问题。

“这两年都很旱，今年2-4月份几乎没下雨。”面对气候变化，小秦已经有了危机意识。他在地里挖了几个小蓄水池，可真到旱得厉害时，也不过杯水车薪。他还想过把坡下面的水沟堵住蓄水，浇地时用水泵抽上来，但和那边的农户还没谈拢，目前只能是看天吃饭了。

好在对水果来说，干旱也不全是坏事。雨水太多，不利于糖分积累，滋味反而没那么丰富，“就像人会变得水肿一样”，小秦说。回想起来，今年的凤梨的确风味十足，它们来自小秦三姨妈家的地，他2020年刚返乡时就接管了那片撂荒的山坡。

如果说大渡岗这60亩是小秦的“凤梨2.0”，那片坡地就是摸索期的1.0版本，草盛凤梨稀。当年为了省苗，凤梨种得稀疏且不规整，只能用镰刀割草，给管理带来诸多不便。坡度没有45度也有30多度，普通人在上面站一会儿就累了，更别说顶着大日头干一天活了。

小秦返乡也没忘记当年上班推销燃气结下的友谊。他找到两位还在做农业的基诺族朋友，合伙种植管理百香果。

其中一位基诺族朋友扫切的地比“凤梨1.0”还夸张，在一个坡度大约五六十度的谷底。要先骑摩托车到路边，再攀爬下去。没点户外徒步的能力，根本去不到那块地里。问扫切为什么在这里种百香果。他笑了笑，有点答非所问：“以前种的是冬瓜。”大家倒吸一口冷气，不再追问。

小秦坦言，地块分散，做不到事事亲力亲为，一半的时间精力都耗在路上了，遑论提升技术和品控。因此，创业进入第三年时，他在家附近租下了这60亩，决定集中管理，百香果地只留下一片，和夏威夷果树间种。

三、探路

作为替代性食物网络的一环，生态农业不只意味着全新的生产方式，也需要重建产销两端之间的基础设施来打好配合。

常规农产品靠化肥农药催大催熟，甚至不等熟了就用上保鲜技术运了出来。口味嘛，到了加工阶段再用添加剂。而生态农产品不仅在生产期间不用化肥农药，采摘发货通常也要等到蔬果成熟后，这样味道会更丰富。这就对生态农友提出了新的挑战。

加工品同理。用老品种小麦面粉做挂面，不加盐到底能不能挂起来？少糖少油无添加的饼干，如何既保证口感，又不易碎？离开了科技狠活的加持，生态产品是否能兼顾食物的本味和品相？

困扰小秦已久的则是百香果。常规百香果运输前会先用保鲜剂处理，小秦的百香果产地直出，快递到消费者手里时，风味虽不减，但难免变得皱皱巴巴。遇到不理解的消费者，看到品相就直接来个差评，甚至冤枉生产者以次充好。

提起这个，小秦怪不好意思的，也很感激生态圈各种合作平台对他的理解和宽容，帮他找到懂生态食物价值的消费者，也帮他处理客诉，好让他专注于生产。有了这些“懂行又专业”的平台和消费者的支持，小秦觉得自己更应该精进技术，提高品控。

日臻成熟的夏威夷果加工，也是小秦一点点试出来的。夏威夷果原产于澳大利亚，在国内种植已经多年，版纳的农户管这个叫“坚果”，一般直接把生果卖给贩子或工厂。

小秦发现家乡的新“特产”可以填补生态市场的空白。一开始卖的是鲜果，但北方消费者对鲜果的认知度不高，北京有机农夫市集负责对接农友的徐亮就提醒小秦：试试自己炒制，卖干果。这一试，就试出了个畅销单品。

头一年没经验，用的是镇上水果店炒板栗的机器，效率太低。炒完后，一家人还要一起给夏威夷果开口，又是一道复杂的工序。

这两年，他陆续购置了夏威夷果青果去皮机、色选机和开口机。有了色选机区分大小果，炒制时就可以避免熟度不均，也便于师傅掌握火候。

小秦把头一天刚炒好的夏威夷果放进开口机，给我们定制了一批带回北京。撬开硬壳，乳白的果仁嚼起来脆脆的，丰富的油脂让人心满意足，比我之前吃到的还香了几倍。这种奶香味是怎么炒出来的？我咂巴着嘴问。

“带壳炒出来的夏威夷果就是自带一种奶香味！根本不用额外增味，放添加剂。”小秦自豪地说。他对某零食品牌的夏威夷果配料表嗤之以鼻。在1000多棵夏威夷果树迎来丰产之前，干果炒制的流程和品控总算探好了一条路。

四、重识地方

这两年，除了埋头做生产，小秦也通过公益交流活动拓宽了对农业和生物多样性的理解。

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的展览《公民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和农民种子网络在基诺山的走访踏查也让他对基诺老乡的传统生态文化有了更直观的了解。原来，返乡不只是把新的资源和经验带回家乡，也是一个重新发现本地知识的过程。

如果有越来越多小秦这样的年轻人返乡，带着生态的理念，探索新的产消模式，认真照顾土地与社区，和乡民一起成为有尊严的生产者，未来的乡村一定会不一样吧？

食通社作者

zeen

食通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