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A农场生存论坛实录(下):租地难、会员少,一贪心就套牢

– 食通社说 –

CSA农场模式在中国发展了十多年,据说过半尝试者都以失败告终。在12月31日的第九届CSA大会上,几位农友共同攒了一个“CSA生存论坛”,请几位“生存期”超过5年的CSA实践者和大家分享他们的“活法”,现场金句不断。上周我们发布了论坛实录上,今天发布的问答环节更精彩。祝各位CSA农夫,2018,活得更加精彩!

关于本届CSA大会,点击了解更多: 《CSA大会现场直击(一)农民、消费者、市集、学校,一个都不能少》 、《 CSA大会现场直击(二):生态小农的销售与认证》《CSA大会直击(三):CSA农场“存活指南”(上 )》《CSA大会直击(四):CSA中的食农教育》

–   这是食通社第031篇推送   –

CSA农场生存论坛实录(上)

↑点击文字,查看上篇

主持人

王向党:80后。河南邓州人,2010年8月入职广西爱农会。2016-2017年GAP近两年,先后在北京有机农夫市集、山西永济蒲韩社区、昆明土生食馆交流学习。现任职广东绿耕城乡互助社。

贾瑞明:70后。河北人。到今年正好在上海务农满十年。对农业和社会贫困、公平问题比较关心。从小农到普通农,又回到小农的状态,也反映了我心态的变化。

嘉宾阵容

邹子龙:80后。珠海绿手指CSA农场,300亩左右,务农第八年。

唐亮:80后。四川成都,经营30多亩家庭农场,从业差不多7年,返乡近5年。

石嫣:80后。北京分享收获农场的掌柜。08年开始做农业。

朱艺:60后。重庆“合初人”,9年前下乡,8年前开始种地。正职在社科院做研究,明年退休后打算彻底做小农,继续做公益。。

朱耕久:80后。重庆合初人耕读之家,在乡下做CSA配菜生态小农马上4年了。

高一程:70后。成都郫县安龙村。2005年开始和几个农户家庭从事生态种植和CSA实践。

论坛主持人、嘉宾齐亮相。从左至右第一排:王向党、贾瑞明;第二排:邹子龙、唐亮、石嫣;第三排:朱艺、朱耕久、高一程 

1

新农人的困惑:村民不合作、租地困难多

听众A:我说一下自己的经历。第一次尝试自然农法,彻底失败:因为好不容易租下来的地,和村民的地接壤,结果对方拦着我们,不让我们的犁从地上走。第二次,在鄱阳湖附近拿到了地,一个孤岛,算是荒地,跟整体搬迁的村民商量好了开荒、分成方案,我们投资,还买了二手船,终于把地开荒出来,投入生产一、两年,却遇到很多问题。比如村民来偷我们的收成,还会把牛放在我们地里去吃,还有就是,环鄱湖保护区的管理,他们要赶我们走,认为我们污染。我自己觉得,我做到今天是很失败的,想问问嘉宾、同仁对我有无指导性意见?

邹子龙:你的问题很有代表性,但没办法有特别直接的建议。我觉得,有些原理性的问题需要思考:我们跟村民到底产生了什么矛盾?人家为什么要让我们在那里耕种?这说到底也是一个同理心的问题。还有就是,国家有些政策可能确实不太合理,比如突然在城市周边划定禁养区,那农民养了几千年的猪忽然成了违法行为,这个让人难以理解和接受。我们珠海去年也不让卖活鸡,这个也很难以理解。但是我们每个人角度不一样,人毕竟是社会人,只能具体的问题找具体的沟通机制。虽然你认为自然农法对这个荒岛有益处,但有些事实没办法改变,一厢情愿做事的话,总会比较难。

贾瑞明:以我自己的经验,我也遇到过农民死活不愿意租地给我。但我其实是欣赏这种农民的。他有自我保护意识。所以我自己种地也纠结:种当地村民的地,养城里人,农民自己还是买化学农业产品,这公平吗?可能不公平。最好的情况应该是i让农民自己种地。所以我对我自己做的事其实不算是彻底认同。

听众A:所以我认为,本来CSA在四荒地上发展还是蛮有前途的……

王向党:也许你拿地的时候跟政府政策就有冲突。毕竟这个岛之前已经整体搬迁了。这个需要一开始就了解清楚。

邹子龙:我现在的地是国有土地,是很特殊的所有制形式,那就不会有这类问题。我们那里叫“社区”,在地的方面没遇到特别大的事情。

贾瑞明:您遇到的矛盾,比如村民偷东西,我自己可能觉得有时候偷也就偷了,只能算占小便宜,不是大损失。毕竟农民跟着我干活的时候,整个村子也只是个别人收益上升了一点。

朱艺:我刚去租地的时候,价格很便宜。后来村里发现镇上比较贵,就想涨价。所以我们做了很多沟通。我跟他们坦诚说我不是老板,只是普通工薪族,并且告诉他们我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后来他们几乎全部理解了。一开始他们总叫我“朱老板”,后来也不叫了。以我的经验,如果沟通的一方是公司的话,农民心态会不一样,认为你就是来赚钱的。说到偷东西,这类事总会发生,我们也遇到过。其实不是太大的事。总之沟通非常重要,村子里大多数村民跟我们关系还是挺好的。

合初人耕读之家用参与的方式与村民一起讨论“鸡吃了我们的菜苗怎么办?”村民热心地帮忙出主意。图片来源 | 合初人

会后与村民合影。图片来源 | 合初人

邹子龙:我在这里也想给你打打气,多给你一些鼓励。因为你这个也有典型性。你要明白,我们城市居民“返乡”,所有人都会遇到很多问题。我们不像村里的人,我们无法真正“回到”自己的家乡去,但是我们又热爱土地,热爱农业,那么怎么办?也许以后CSA大会可以设立专门论坛,探讨城市居民返乡之路。

绿手指农场去年8月份经历一场颱风,所有大棚都被吹垮。邹子龙在倒塌的大棚前留影。图片来源 | 绿手指农场

2

创业一“贪心”,就易被套牢

听众C:我今年在家乡拿到一块荒地,300亩,目前投资五六十万了,但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发展。养殖目前我们还没做起来,如果没有钱进来,农资、有机肥料、人力,都需要成本。比较幸运的是,这块地属于旅游区里的旅游镇,跟城市武汉只有40公里距离。我是否应该尝试休闲农业和旅游业的结合?它们和生态农业之间有无冲突?目前有点没有头绪,想听嘉宾意见。

石嫣:你先不用太纠结具体要做哪种模式。我自己觉得,创业最重要是先生存下来。哪个模式有助于你把东西卖掉,这个是最核心的。另外我觉得你可能稍微有点着急,如果你说CSA模式,那么应该先考虑C端,也就是找到你的消费群体在哪里?然后再去衡量你要多少地。但是你现在已经有了地,也有了投入,那么第一步做的就是考虑本地市场需求,能卖给谁?尽快寻找到你的消费端。另外,休闲农业和旅游业有不同做法。比如长沙有农场支二三十口大锅,你来做饭我就收你大锅做饭的钱。但也有很多休闲农业投资更大,涉及食宿需求。所以你要衡量一下这个投入。我认为所有农业做生产端,最先要考虑的是你的C端。另外消费部分,无论餐饮、休闲、住宿,这些都涉及较强专业能力,你们的专业程度是否足够?都要好好先考虑好。

听众C:我也是没办法,我本来也不想拿那么多地,但村支书不同意……说你要拿就拿一片。

石嫣:那也许你可以选择不要拿啊,先尝试跟别人做类似合作?

王向党:现在你要止损,不要再投入了,解决生存问题再说。

朱艺:我自己的经验不知道和你像不像。当时我只想租村里十几亩地,后来镇政府很热心,说服我租50亩,说上了50亩,就会有配套政策和补贴。我一开始很想做类似小毛驴那样的农场模式——当然后来发现要做这种模式需要很强的能力,我们就是普通小农的能力。但当时我的想法是,我可以做农场而且一定会扩大。50亩拿下来之后的确各方面都不行,投入马上就上去了,还增加无数麻烦,而且跟我们本来的想法又有诸多不合。怪我当时不够坚定,有点贪心,想拿补贴,所以后来种不了那么多,也得付地租,幸好当时地租比较便宜。其实补贴我们只拿了一年,一万多块钱。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宁愿不要这个补贴。

贾瑞明:诸位可以扪心自问,你们有没有过“贪心”的时刻?我自己有过。一旦有贪心,绝对会被套住。我曾经也犯过跟你一样的错误。但我现在再回过来头来看,绝不会拿那么多地。哪怕就从一亩地开始慢慢做,哪怕没有地,我还可以跟别人合作慢慢种,都没有问题。如果一开始的思路就是商业经营的思路,那么一旦外部条件不足,你就一定会被套死在上面。

3

做农业,就是和自然连接

听众D:我在黑龙江农场从事生态农业才刚一年。想请问各位在回归土地、从事生态农业的过程中,跟土地大自然深度接触,触动您心灵的是什么?带来了什么改变?

唐亮:我最初就是想给家人创造一个生计来源。但后面做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个连接的“感觉”慢慢起来了。我平时喜欢在地里逛,我走在地里,把地表的杂草扒开,就可以看到下面的微生物,这种共生让我觉得很奇妙。杂草在每个季节都会发生变化,这个环境是充满脉动的,让人感受到时光和季节的变化。

唐亮的父母和弟弟在农场地里采收小黄姜。图片来源 | 亮亮农场

朱耕久:一开始我的心态还很迷茫浮躁。经过近四年,现在对自己更自信,内心也比较安宁,做事比较自在。

听众D:我自己在务农过程中,有一次我发现四季豆苗的架子有点远,它自己就爬上去了。我就把杆又往远处移了2、30公分,结果豆苗又攀了过去。这件事对我的震撼和触动很大,我意识到植物也是有生命有强大感知力的,并且有点“后怕”……以前我随便吃,后来我不敢随便把菜当商品卖掉……

朱艺:我之所以一直想回农村,从事农耕,就是想回到大自然,有助于身心康复。

听众E:我是CSA精神上的消费者。从这个角度跟大家分享一点我的想法。我觉得当你从事CSA的时候,也许应该先想好社区是什么?为什么要跟你做“风险共担”?原来我在石嫣姐姐农场的村子里做村官,虽然我没有消费过她的有机产品,但我精神上是支持这个概念,和石嫣姐有连接。我认为我跟她真正形成了“社区人”,得到精神上的鼓励,看到了希望。其实这群人能够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农产品,还有他们的理念、自省的精神、生命自体的成长。我认为CSA也应该有一个综合体,配套的,不仅是产业项目的视角。正如汤敏老师所讲,要做到“组织化”,不要只做产业项目。所以石嫣姐就算不做有机农业,做别的也会成功,因为她在做“组织”,包括她连接的这些人,是精神上的一种连接体,就算明天她去卖化妆品,都会有人买。CSA的联盟如果有一天没有人再谈论了,也许就真正成功了,因为它已经真正深入人心了。

4

我的农场会员从哪里来?

听众H:我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想问CSA前20个会员怎么发展?第20-80个应该如何积累传播?二是想问,我经营CSA半年左右,却只有两个会员。我们不太缺资金人脉等,但客户为什么一直很少?尽管之前沟通咨询的时候大家都说要吃,但买的话只是有空才买。这并不是我最初想要的模式。

听众I:我想问CSA应用到果树上的话,有无建议?另外想问各位嘉宾,你们在刚发展的时候,客户硬要选菜的话,你们怎么办?

石嫣:我回应听众H,我们最早的20个会员,都是我逼他们加入的,用尽了各种方法。另外,为何大家不订菜?这个其实是最被经常提到的问题和困惑。你一开始以为所有人都有健康饮食的需求,但其实这个需求可能是假的。有一个鉴定方法是,如果有人告诉你他有这方面需求,你就让他第二天就交5000块钱,把菜定了。如果你能拿到50个人的5000块钱,再采取下一步行动去租地。这才是CSA的做法。

唐亮:我们有一个说法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我们做事的过程中,我们影响到的人是什么样的人?这个我会考虑。产品要做好,这个是基础。但不管是主流商业产品的流通,还是CSA的方式,背后实质还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能传达到相近的人。对我个人而言,在做事过程中是身心愉悦的状态,然后我自己不担心生计问题,最基本生存问题解决了,这个基础上做我想做的事,影响我想影响的人。

石嫣:我有个个人经验可以供你参考。如果你有朋友在大公司工作的话,建议你让朋友帮忙组织活动,你去做宣讲,宣讲你的理念。我以前就这样做,一场宣讲会下来,会招到5-10个会员。

贾瑞明:先把自己做好,不要一开始想得太大。理想和现实之间,我会放弃所有诱惑,只去追求理想。

听众J:我回应一下果树的那个,可以像北京同心桃园那样,用认领模式。

朱艺:消费者如果能预付费,直接交流,形成关系,这就是CSA。不一定是蔬菜。我们正在考虑跟村民预定果树。

朱艺:有大老板来找我们想合作的,有很多他们的想法都很宏大。我这些年有一个感受就是,太大规模的生态农场,问题太多,几千万上亿砸进去的,泡都不冒一个,就完了的,很多,就不多说了。就是做中型小型农场的,也一定要专业能力、管理能力够强,否则一定出问题。我认识的规模比较大的,最后能做起来的,都是亏完了,负债都还是要做的,遭了多少罪,才做得起来,老天考验他的决心吧,那不是一般人的意志和能力可以的。我觉得这个事,不是“靠钱”就能做起来的。

5

新农人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

听众G:我们新农人怎么解决下一代生活和教育?

邹子龙:像我们这种做农业的人,一定是自己要热爱的。我自己有两个小孩,在华德福,费用不低,我跟学校换菜,抵学费。我们自己也参与学校建设中去。

老贾:我在上海是外地户口,又没交社保,所以自己在带孩子。我们想12岁之前可以自己带。对现状不算满意,但目前能接受。

石嫣:我谈谈我关于教育的看法。最好的教育是父母自己的成长。如果父母在教育孩子过程中,对世界和很多问题看法有长进,只依赖外部教育,那么还是很外部的。我们曾经尝试想办员工幼儿园但没成功,因为孩子数量不够。

老贾:请每位嘉宾给新农人送一句忠告,做为结尾。

高一程:祝大家新年快乐,开心快乐,持续生活。

耕久:“我好了,就好了一个世界“。这句话其实归根到两个字:修身。改变了内在,外在就会改变。

朱艺:我退休之后会去村里学校任教。

石嫣:明年大家还来参加这个大会吧!

唐亮:让自己开心,让身边人开心。

邹子龙:要先找到消费者和社区,而不是先急着占有大自然(土地)。大自然不是你的,你的生活、朋友、社区才是你的,找到这个,才有相互存在的基础。

老贾:生态农业最根本是对生命的认识。

农民、消费者、市集、学校、电商,一个都不能少——CSA大会现场直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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